一。死别
“爸爸,别走。”言子那凄厉哀号从我身后传来。
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哎,我本该回头的,然后用尽全力抱紧在风雪中哭成泪人的她们—言子和夏子—我的妻子和女儿。
“嘟——”列车离站的长鸣声急促地响起。我狠下心来,大踏步地迈进了列车,再也没有停留。
上车后,我靠窗边坐下,簌簌泪水很快被湮没在列车的轰鸣声中。在交替变化的虚幻影像中,透过窗外,我依稀能看见那皑皑白雪中摇曳的黑影以及雪地上那一道血色的足迹。
“对不起。”
二。静默
夜深了。窗外,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蓦然有白雾似的光流泻过来,轻柔地唤醒了沉睡中的我。
我醒了。已经有多久,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我抬起头,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一长一短的两根针不偏不倚地重合,像极了一大一小胡、的两块墨青色的墓碑,冷瑟瑟地立在寒风中。
我站起身,环顾四周,和我预想的一样,车上万般寂静。我永远都忘不了车上人们那空洞呆滞的眼神,似乎有双无形的手将人们牢牢地按在座位上。这儿的人,有的是衣冠楚楚的政府高级官员,也有的是像我这样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有的享尽风花雪月,荣华富贵,应有的和我一样颠沛流离,穷困潦倒。
可就目前而言,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完全平等了吧,我想。
三。冥唱
猛地,车厢连接处通道的小门被推开,一个长发黑衣闯了进来,身上似乎还背着什么。哎,想必这又是一个失意的流浪歌手吧,我心里暗自嘀咕着。
他径直地向前走。一步一步地走,生怕破坏了什么。他一直挪到车厢的中部才停了下来。他拨好弦,用着近乎哀怨的语调自弹自唱起来:
谁在幽怨里咒骂着我
谁(又)在地狱里呼唤着我
彷徨着的 放纵着的
是真的你吗 Hia Hia
平凡的 不甘的
这是你的还是我的呢
暗紫色的漩涡拥你我入怀
翻转迷惘 跳跃彷徨
与其泅游在血泪苦海
不如让灵魂永度天堂
来吧 来吧
雪国在等你 我也在等 你
冥歌飘进了每个人的心里。人们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车厢内混杂着啜泣声和野兽般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像极了魔鬼狂欢的盛宴,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壮笼罩了我的心头,尘封的记忆大门猛地被推开,断续的回忆铺天盖地袭来。
四。尘世
“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我曾经有个幸福的家。
幸福的家有幸福的我们仨。
幸福的我们仨过着幸福的生活。
如果没有那个飞雪的冬夜,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哎,可惜没如果,否则我也不会来到这儿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夜,那个刻骨铭心的夜。
温暖的火在壁炉里欢快地跳跃着,映照着我们仨的脸庞。餐桌上铺着印着熊猫图案的桌布,上面躺着夏子做的各式各样的美食,有夏子天天吵着嚷着要吃的鱼子酱,我最喜欢的松脆烤鸡,还有言子最爱的法国香槟。哦对了,还有我亲手为夏子做的水果蛋糕。
毕竟,那天可是她的生日呢。
我们盘着腿,围坐在火炉旁,聆听着夏子讲述她的故事,我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戏雪似银白的流光冲刷着墨青色的天幕。借着玻璃窗反射的光,我依稀看见正笑腼如花的夏子。
真想,再看一眼呢。
五。过往
当我回过神时,那流浪歌者早已离开,躁动的人群再次恢复了死水般的寂静。
”亲爱的旅客,您好,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请您做好心理准备.”广播中传出一个温柔甜美的女声。
在重重的哀叹声中,我用力地望了一眼窗外那血色的雪,而后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哎,这或许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深情的凝望了吧。
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她们。如果她们还在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是个不眠之夜。
一辆醉醺醺的黑色小轿车带着我们飞上了天空。死神的翅膀轻轻地掠过天空,两朵娇嫩鲜红的玫瑰竟在这死风中凄然凋零!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当我再次醒来时,等待我的只有两个一大一小墨青色的墓碑!
谁愿意呢?谁能够甘心呢?
“DUANG”冰冷的重锤被狠狠地砸在那张深褐色的桌板桌上,回声四溅,像极了将死之人那凄厉无助的哀号。
“经审议,被告人泉桂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缓期5年执行。
终究,还是失败了呢。
难怪呢,卑微的人连活下去的机会也没有呢。
“列车已经到站,谢谢您乘坐本次列车,请从后门有序下车,我们有缘再见。”那该死的广播声再度响起。
一种难以言状的巨大悲痛将我瞬间淹没,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冥唱声。
泅游,挣扎,窒息。
六。死神
再度睁开眼,车厢内显得空荡荡的,所有人都消失了,唯独只剩下我。
还有那个流浪歌手。
我们面对面站着,像稻草人一样,一动也不动。他浓密的长发垂在胸前,使我竟看不清他的脸。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一种可怕的美正在诞生。
许久,我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你,你是死神吧。”
他别过身去,用着一种异常平静却又无比哀沉的语调答道:
“是的,我就是为你们这些已死之人所搭乘通往地狱列车的指引者。”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可你不一样,他们有的为情而死,有的因罪而死,可你呢?”你又为什么而死?”
“因为愧疚,因为软弱,因为卑微!”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拽着我的衣领将我像玩具一样丢出了车厢!
我感觉自己像陀螺急速旋转下落。竭力睁开眼,眼前,血色的雪刷刷地洒落;耳边,是亡灵哀怨的哭喊;脑海,是挥之不去的两个身影-言子和夏子。
是否,她们也像那些幽魂一样无助的哭喊?谁又能来帮助她们呢?
只有我了!
我拼命地挥舞着双手,妄图想要抓住一个附着物。“晚了,晚了。”死神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了。
在无尽的绝望中,我松开了双手。冥冥之中,我依稀又听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冥歌声:
无知的人们啊 天堂和地狱
往往只有一念之差
狰狰狞笑没入血色的雪中,无情地将最后的那一抹红肆意抹去。
“对不起。”
七。重生
我,是在哪儿?
我还活着?
这原来,只是一场梦!错愕的我喃喃自语着。
而跪在墓碑前的我,跪在那一大一小墓碑前的我,此时此刻,终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许久,我才站起身来,将右手紧握着的小刀用力地甩了出去,左手空荡荡衣袖在冷风的吹拂下发出簌簌声响。我紧紧地攥着手中那张印有“还我公道”四个鲜红的大字的横幅,目光锁定了那个正义的大楼。
“你们,等着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