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去世的那年,我才刚刚上初中。
受父亲之托带来噩耗的杨奶奶在教室外东瞅西望的时候,我正在专心的写着语文练习册。老师准了我的假,我便匆匆收拾了书包,向家里奔去。其实大概那时候我还不能理解死亡是怎样的一件事情,而在此之前,自然也尚未接触过死亡。虽然也有参加过追悼会之类的,但是一则死者与我没有多大关系,二则看到的都只是棺木,便也就只知道追悼会之后,这人也就再也看不到了。我不知道,祖父去世会不会也是这样。但是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祖父,心中便有些戚戚然。
回到家的时候,门口已经立起了柏树枝搭起的长生门,这是老家的风俗,象征着永生。父亲见我回来,放下手中的活让我去看看祖父。我跟着父亲进了堂屋,祖父的遗体就放在堂屋正中,身上穿着寿衣,脸上盖着火纸。我看不到他的容貌,只能从记忆中去看祖父安详的脸—我想祖父一定是安详的,我甚至想起了祖父熟睡的样子,我想,火纸下的脸大概就是那个样子吧。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我没有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伯母说:这孩子,爷爷对你这么好,怎么就没哭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哭,看着祖父静静的躺在那里,我的心中没有一点点悲伤,回来路上的戚戚然也没有了,就连一个小孩子对于死亡的恐惧也不曾在那时候钻进我的心里。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安静好安静,安静得只剩下我一个人似的。
祖父的追悼会在三天后举行,从头天夜里雨就下个不停,像是要洗掉人世间一切的欢乐,只留下彻底的悲伤。伯父和父亲领着一家人跪在灵堂前,司仪在咿咿呀呀带着哭腔地唱着悼词,唱的有些瘆人。女眷已经哭成一片,伯父和父亲也在哽咽,而我却如何也哭不出来,甚至对于这哭声有一些厌烦。我知道,这哭是孝心,便努力让自己悲伤起来,而这悲伤让我心里堵得慌,有些透不过气来。
司仪唱完了悼词,便叫我们去和祖父见最后一面。姑妈说:孩子,好好看看吧,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也许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才意识到祖父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听到姑姑的话,我竟一下子被悲伤淹没,嚎啕大哭起来。仿佛积蓄了好多天的悲伤都在这个时候决堤而出。姑妈见我哭得这般,便又转过话头来安慰我,而安慰却都化作了催化剂,让我的情绪彻底失去了控制,泪水就像屋外的雨水一样,全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
而这时候,祖父的好也不受控制的占领了我的脑海,小小的脑袋里,满满都是祖父的音容笑貌和祖父卧病时的憔悴。
祖父的去世,让我对于死亡有了深刻的认识。后来慢慢长大,回想起来,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看到祖父遗体的时候会没有悲伤。仅仅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也许死亡就像生一场病,总会好起来的,而祖父本就已经生病了多时。当我意识到它意味着与祖父的永别时,我终于醒悟过来,而遗憾的是,再也没有机会看到祖父慈祥的面容了。
自从离家求学,每年回去的时间总是寥寥,而清明更没有机会到祖父的坟上化上一些纸钱。纷纷绕绕的清明雨又总能把我带回那场绝世的悲伤。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向着家的方向,在心中为祖父献上一份祭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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