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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神的子女2

列神的子女2

作者: 东篱雨客 | 来源:发表于2024-02-05 01:04 被阅读0次

江叹天资之高令人瞻望弗及,姚学士失了如此爱徒,悲哀与愧疚参半,虽仍是日日去给孩子们上课,但显得魂不守舍,平素里教的那些仁义道德之辞也都滞而不言了。

少女的死讯并未传到其他人耳中,唯有蓝波见了那夜学士与洛冰的古怪行径,便上他家打听消息,问道:“那天到底来的究竟是什么人?老师,您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是不是与他有关?”姚学士不置可否,一会摇头一会点头,最终摆了摆手不愿理他。蓝波自幼便爱与人唠叨,见他这个态度反而更好奇了,怎奈连着追问了多次都得不到答复,终于做出一副肃穆冷淡的模样,说道:“您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前日自去找洛冰了。”

姚学士一听神色微凝,情知他这是诈术,不过也感觉到他言语间有所忧虑,沉吟了一下,忽然仰脸惊道:“她……她不会不见了吧!”

“您惊讶什么?”蓝波笑了,“莫非不是你俩联合起来对付那个怪人吗?”学士敲着膝盖,心想,我岂有闲暇处置那种小贼?不过转念便赫然起身,自语道:“是我疏忽了!她一定是去追那人了!嘶,若是让她追上,只怕这会已经……不,蓝波,你即刻随我到商行走一趟,找他们借悬行器去!”

他将蓝波强行拽起,焦急下竟用上了灵力,给蓝波拽了个趔趄。后者赶忙阻拦道:“老师您别急,洛冰她还没有莽撞至此,就算不是您的朋友,她也没必要逮着人家砍吧?那对方想必也不会跟她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的。”学士皱眉喝道:“你怎么还在说这些没用的!”却忘了教蓝波做这想法的人是他自己。

蓝波浑身为之一震,心道,您要是真抢了商行的悬行器,可就成了被千里通缉的罪人了,七海之内总共就四片大陆,三片都有商行势力,怎能为了一点微末的可能性就把自己至于九死一生的境地呢?

他感到手腕一阵火辣辣的,一股磅礴的热流从学士指尖涌入他的小臂里,她甚是惊讶。虽然众人皆知姚学士并非凡夫俗子,但也从没见他展露过实力。夏洪原此处既然植被众多,灵气自然旺盛,而蓝波又喜爱和过客旅人交流,看他们炫耀神迹,他立刻便倒推出学士的灵力强大,更好奇那日来者是何方神圣,能让他动怒如此了。

他忽然想到,学士不经意地将灵力灌注到自己身体里,但他的身体却承受不了这么强大的灵流,经脉过涨必然会产生糟糕的影响,如此就可以将学士暂时拦下了。

“老师!商行的交通都是浮空建造,哪儿能让您自由驱使呀,您都忘了吗?对了,这周围您找过没有,她要远行……必然会……”一抹红晕逐渐从胸前浮上脸颊,蓝波身子有些发软,仍说道,“会做些准备……您看厩里的马……啊!”他感到浑身剧痛,大呼一声就晕了过去。

“我向余弟问过了,镇上和村中都没有缺少车马;洛冰家里的吃食也没有腐烂,匕首和那件加绒外套却不见了。她果然是走了,不过想来用些办法能找到。”

蓝波悠悠转醒就听到姚学士的声音。他抬眼望见日头还如晕倒前一般悬在西南方,感到有些疑惑,虚弱地问道:“这已经过了很久吗?”

“什么很久?”学士此时站在一只高脚凳上,摸索着支撑房顶的横梁,反应过来他问的乃是:“我昏了很久吗?”,怪道:“瞎胡说什么,你虽是不曾练过神迹,但只是被灵气侵入了经脉,及时导出就无大碍。”蓝波愣了片刻,问道:“但您不是说常人的灵脉阻塞不通,灵气在体内乱窜会穿凿肺腑、破坏奇经吗?”“哦,我的确说过来着。”学士道了一句就不再提此事了。蓝波心想,他果然深不可测,这灵气在身体里钻入钻出实是非同小可,听音他却能控制自如,并不放在心上。

这会儿正是下午,许多孩童在草场边玩耍,他们中忽有一人“喔”地唤了一声,众人都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啊呀!她、她怎么走到那的!”有人惊呼道,“她不是我们村的吗,怎么出现在大道上了?”众人叽叽喳喳地议论开,将围着草场一圈的人目光都吸引过去。

蓝波定睛一看,忙冲姚学士喊道:“老师!老师!你看洛冰不是在那吗?啊,看样子她是向南走了,怎么却什么都没带?”那人影身上一条纯白明净的披风,内衬翻卷过来可见银光,乃是罕有的北境绉纱。洛冰曾受冬鹿原的旅人相赠了一条华贵的披风,她虽没穿过,但整个林区也仅只有这么一条,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她。

姚学士扳动房梁侧方的一块木条,顶上便弹出个圆柱形的绿金包裹。他闻言顿足道:“她这不是去送死吗!”便急急跨出门外。蓝波心念奇快,虽无人向他道明缘由,但他却谙晓洛冰的性子,知她绝不肯为了姚学士劝阻便轻易留下,喊道:“我收拾些盘缠给她路上带着!”

传说夏洪原守护神瀮少对她的孩子施加了保佑,一来赐予他们辨别危险的能力,二来使危险都不能向他们靠近。

前者嘛,林区的人都深有体会。他们虽则也有想要踏上大道的,但却极难突破草场一圈的界限,涉足他们眼中的“危险地带”,只好看着洛冰愈行愈远。大多孩子念及多年同窗之情,焦急地来回踱步,但若非有十分的坚定和念力,夏洪原的保护便也是桎梏,将他们困在安全的地方无法迈进了。

姚学士是十几年前的外来户,不在神灵施佑范围内。他气喘吁吁撵上洛冰,心中似有百万分计较,却只是问道:“你要去哪?”

洛冰觉得有些新鲜,注视着学士,暗暗心想,从前小熠就常说他即便生了皱纹,平素里对学生琐碎关切,却偶尔透出一股不符的气质,果真被她言中。不知是不是心中怪罪,是以将学士拟为了半恶之人,她竟从他愁苦面容中瞧出了徘徊不去的英傲之气。她又想起那封信的事,脑子里萦绕着多日以来的疑问:“为什么江叹的死,南国学院会特意把讣告寄到他手里?他分明是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那日才如此丧气,险些被黑衣人剁了脑袋。”她不愿质问一个知错之人,何况还是她亲重的恩师,旋然用当地孩子的一首歌谣回应道:“我要穿越万象无边的海洋,找到松阿山神的地藏;跨过没有悲喜的天堂,再回到生我育我的家乡!”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姚学士悲容不减,又添怒意,“为什么不与我商量呢?此事……此事也因我而起,我必会帮你到底的。无论是渡海还是、还是找那黑衣的小子,你此行一出都凶多吉少……”他惨然不再往下说了。

洛冰淡淡地道:“斯人已矣,这些都不重要。”她有些失望,事到如今学士都不主动言明,自然是不愿牵连她进去。但江叹已死,他还是这样的态度未免显得两人之间毫无信任。

与姚学士料想的有所不同,洛冰并不在在意江叹真实的死因为何,或是否与黑衣人有关。她在森林里徜徉时,动不动便心如刀割,如疾疫缠绵不能自己,几乎日日靠在树下、溪边,像野鸟一般汲水调息。只因江叹占了她记忆的大半,便与她亲不可分,若将半身削去,另外半身自是不能独活,精神上也是如此。

她思来想去,最终决心循书上记载之法,到冬鹿原的陵墓台寻献身亡灵阵法把讲坛复活,最为稳妥。神思清明,心疾不医自愈,而神的保佑也再难将其困住。

她余光发觉草场边缘的人变多了,连农夫猎妇都往这边瞧,再看看南方无际的沃壤和起伏的山峦,似是睡在绿毯下大地的躯体,胸中忽有蝴蝶翻飞,飞成环绕脑中的韵调。

姚学士捉着她的衣袖,将一只包裹递到她手上,正是他从房梁取下的那个,打开竟是个工艺极精繁的罗盘。他说道:“这是个魔法驱动器,你照着上课讲过的法子将它安在车底,车子就能自己行动,倘要渡海,放在船上也会安全些。不过一旦启动就不能更换载具;如果车船损坏,你还可以操控法阵附着的一部分木板。至于罗盘……”他迟疑思索道,“用法成迷,你且当它是盛法阵的器皿就好。它是我上中学时一个研习占星卦象的同窗相赠的。”

这时身后传来“哐啷哐啷”的声音,只见两匹马拉着一辆半大不小的轻型竹车颠到了近前。

姚学士向洛冰说明这是蓝波所备的物资,她本想轻装简行,但念在许是最后一面的份上,也不好拂了二人的好意,于是将罗盘塞进腰包,翻身上马。

想要渡海到冬鹿原,主要由两条主路可走。一是直接随商队北上,穿越丛林沼泽到达海边,再沿着海岸寻找船只;二是南行转东北绕过整片林区,后在东行路上做打算,这就比前一种方式要宽松多了。

而林区虽处夏洪原北方,离海边倒也没有那么近,况且北上凶险,尤以沿海地区的凶猛海识裔著称。洛冰排除了第一种方式,从第二条路又大体分出两种走法。

综合舆图与生物志的记载,冰原一区雪山下有一片气候干燥的湖泊,生在雪山上的白鹿常常飞越重林到湖泊汲水。林区的过客常说,除了人类自身和海识裔外,其他智慧的生灵对人类都极为友善,那么得到白鹿这种大型动物的帮助就并非天方夜谭了。即便飞鹿拒绝带她穿越黑海,她也可以试着找到雪山中三百年前的矿脉和传送阵——大统史录上有名的一次突袭就是南国学生从一条暗河直接渡进北方国度。

洛冰夹马驰道,昂首远眺,好像看见了半壁雪山的魅影,不觉心旷神怡,哼歌道:“夏雨莲,秋落叶,冬暖雪,春椒蝶。”

直到车马转向,天色近暗,洛冰看着平原变成丘陵再变成一眼望不到边的小山,有些疲惫,合眼休憩了不知多久,她睁眼时却见天地一绪,淌水的小溪上粼粼月光便似鱼跃,而长野辽阔,不像森林里有所遁形,令人不安,她便忘了自己也忘了河山,只由着晚风和岩泉的脆响摆弄思想的形状,一时唤起心底珍藏的记忆,感到世界都璀璨繁盛,像一股火苗静静地在她体内燃烧。

但也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烧着。

火星溅到洛冰手背上,烫得她猛瑟缩了一下。

这里气候干燥,狂风无拦,洛冰怕水土有异,不敢生喝溪水,就开火随便搭了个小台煮水。她抚摸着手腕上纹理粗糙的打火石,那是早年间用于震慑林间野兽袭击用的,如今几成玩物,只供无聊时欣赏几许花火。

此刻草原上景色有趣,零星的菌类正吐孢子,一串串荧光的彩粉都显现出来,慢慢上浮,并不被打扰,只偶尔几只地鼠相追过,鹰的聒叫都不曾闻。这令洛冰有些奇异:“这地方不比林区宜居多了,怎么人们要聚在那危机四伏的山脚下呢。”

她原本怀中带了一把灵草,但发现车厢里有干粮,顺手扔进沸水中做成了粥。吃过,寻了棵根系庞大的榕树作为遮蔽,和衣一躺发现草绒比平素的木屋还要柔软可亲,她不禁用脸往树根上靠了靠,很快便睡着了。

洛冰在梦中好像到了半壁雪山,只是这座山的风雪更加肆虐,碎冰和凝霰的风暴中混着不知多少生命的残屑。

她视野中恍惚出现一道相当单薄的人影,步履维艰地向上攀登。这位登山者蹒跚许久许久,终于近了呲立岑岩的山峰,而这座峰后又何尝不是无穷无尽的悬崖断壁。奇的是,他面前这尊高峰居然十分空幻,一刻它是山峰,一刻成了冰冷漆黑的望楼,一刻泛起黑紫色的巨大法阵,再一眨眼,化成棵棵金碧辉煌的落羽杉。而他好似万千皆不见,竭尽余力在雪山上攀登。料不到未来的无数朝拜者,阻不住狂风压灭生命之油的火苗。

山脚下的矿坑中,百名老人少年龟裂的大手小手没有防护地触在薄雪下的岩石上,几将命祭给了这于人不厚的东北山脉,方能分辨出普通岩石与雪岩的区别。

在这些绝望的人里,有个温暖的轮廓照亮了洛冰的视野,那是个儿童,坐在监工看不到的角落里用手指蘸取黑炭在小本子上书写。

雪山上的青年人张开双臂,他看到自己抵达的山峰,一位阔别的友人在浣花潭边摆下茶桌等他入席。他的回忆像画片一样在洛冰面前缓缓展开。这些都是她所知晓的历史,只是在冷静的文字里她看不到的温热却烙印在这个青年将逝的灵魂上。

忽然,在无声的演绎中,洛冰听到有人呼唤,隐隐约约并不真切。她与青年一齐侧头看去,暴风雪里的身影复又消失不见。

苍白雪山的灯灭了,千家万户的火把燃起了。

无数方斜阳跃过山丘,这时蓝天早就愠热了,然而此处的鸟鸣不必林中铺天盖地,没及时将洛冰叫醒。她蜷在树根里睡了一夜,只感到前胸后背一阵凉飕飕、紧绷绷的,原来是被露水侵透了衣衫,骨骼冻得生疼。心中大怪,怎么这披风只结了一层寻常的液滴,衬衣却湿透了?

她立刻将衬衫脱了,嗅到一阵清甜的木香,自语笑道:“好啊,原来榕树汁水这么旺盛,趁着半夜全流到我衣服里了!”林区杉树和桦树居多,就没有这层烦恼。她庆幸这没拒收那一车东西,挑了几件轻捷的麻布衣服换上。

白日看这片波荡的丘陵竟也尤为平和,只有一些不太聪明的动物跑来跑去,植物都分散着铺开,一团一簇的香草野花同菌菇一般,入夜将花粉撒入空气里,现在扶光蒸香,和风播炀,难怪夏洪原气息如此醉人了。

树也是各守一方,最低矮的只有两三米高,树桩极粗,像个石墩一样,独立地扎在地下,看起来很难撼动。不知它们的根系是不是在地下作乱。

她伏于青石,将脸浸入溪水,睁着双眼探看抖动不止的水草,过往的游鱼在她面前凝滞一下,也透过那双蓝色的瞳孔望到鱼身,倏地摆尾鼓翕,悠扬而去。她手扶着短发,忽地感到岸上有些波动,立时扬起脸跃至车旁,悄悄抽出一把刀口锐窄的斧头挡在身前。

果不其然,榕树上沙沙响动,随着一阵大噪,惊飞白鸟,一个人影从树上坠了下来。

洛冰本就瞥见边上的马儿不加理睬的情状,再看滚到脚边的少年,无言地收了家伙。

他身上裹着洛冰用来盖住物资的绸布,可见身材并不高大,行为也不如何敏捷,大约是没有睡醒却被她的动静吵了起来,方才失足跌落。

洛冰秀眉抬了抬,说道:“蓝波,你这是从哪来呀?”她心情不错,丝毫不记得自己在林区时冷落他的事,难得露出笑意。

“哎呀,这是……咱们这是往哪去呀?”少年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傻样儿,看到挂在竹车边的食袋,一下爬起来,从袋中抓了两团红米丸子,坐在石头上吃起来。

洛冰看这架势,猜他必是藏在了车厢里,那么自打昨日午后便没吃过饭,也难怪饿成这样。她摇摇头,想这小子自来就不是个靠谱的料,转念又想道:“他见我走了为什么要偷偷跟随?是怕姚学士阻拦吗,还是觉得我不会允许呢?啊,是了,他全无功夫,又是在人群里长大的,跑到外面恐怕撑不过两日。我若是早知他的行径自然要行驱赶。”一刹那觉得他心思如此细,又忽然思念起江叹来。如果当初和她一起走,或是他们三个结伴,就不会有后来这许多遗憾了。

难道蓝波也是这么想的?她觉得不大可能。尽管他和小熠也很熟识,但小熠走前那些时候似乎和他也不太对付,而蓝波能言善辩,自有一众朋友玩耍。

难道是怕我重蹈覆辙?她又否了这个想法,心想,你小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得寻个时机把你遣返了!

但看眼下情势还不太方便,洛冰暂不作他想,道:“你都不知道要去哪就跟来了吗!”

“哈哈,我看你在外面气色比在家时好得很,料想是要远游度假,恰巧我在林区也呆腻了,何不珍惜这次机会跟你出来找找刺激呢?”蓝波翘着腿,笑盈盈地托腮盼着洛冰。他眼珠深邃,不知是在想什么。

那日姚学士直接将卷轴交给洛冰,看样子并没让蓝波知道其中内容。她料想这二人也不知道她的行迹——姚学士肯定以为她要到秋枫原,而蓝波既然亦不知晓,难道还有其他缘故吗?只当是他一如既往的插科打诨,于是顺着话说道,“你主意倒是很好,只是胆子却小了些,连森林小妖精都害怕,我要是带着你一起就走不多远了吧。这样吧,我给你一匹马,趁着清晨返程,用不了半天就到家了。”

“不不,我原本家在南方,已然毁了,所以是无家可归。你不必将我挂怀,只管上哪,我跟着而已,决不拖累。”蓝波连连摆手,“再说,非是我胆小,那群妖精吓人全凭出其不意,与我的品质毫不相干!诶,老师虽然反应挺慢,但这会儿也差不多发觉我不见了吧,哈哈!你猜他会不会千里奔袭,追将过来?”不等洛冰应答,他恍然大悟道:“哦!他把罗盘给了你,便找不到咱们俩啦!”

洛冰对着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了又看,叹道:“我怎么听你说话总是有些不爽快。”蓝波嘻嘻一笑,二人便解下马绳,迎着太阳行进。

又过了几日,车马逐渐走得有些吃力,距环山道还有五十里左右,回首已能见得去路迢迢了。

虽然冰原一二区的雪山看上去拔地而起,其实基础的海拔也有四千多米,这一道上坡路蜿蜒起伏,可不好走。除却在山中兜转的潜机外,地图上还写道,海拔两千五百到三千米处地势会骤然下跌,变成围绕在一区外围的一圈地热田,这是由于一区雪山本来就是一座活火山。

据阿加苏的西部传说,活火山的宝藏是一群孕育在熔岩里的蝴蝶,光洁如雪、炽烈如炎。虽然它们是七千米高原的产物,但出没处总有超高温带环绕,没准便会下到山腰为祸人间。

洛冰看来觉得有趣,分享给蓝波,但他撇了撇嘴,竟真以为有些危险。

转眼已是第七个夜晚,二人熟练地扎好营地,燃起篝火煮干粮之余,蓝波提起最初那日的遭遇,说道:“我听你呼吸平歇,就打算出来伸展一番睡觉。哎哟,可往外一看,那月光下照着是处茂草掩骨,吓得我立马就上了树!不过白天看来就不那么吓人了,还好咱们也没遭到什么袭击,我今天睡可要挨你近点儿。”他说着把石板压在愈烧愈旺的火上,怕光亮引来野物觊觎。

洛冰眺望原野一圈,谅着自己视力尚佳,奇道:“现在也有吗,我怎么一具都没看见?你倒是指指。”

蓝波于是指二十米外的一丛灌木,道:“这不是?”

洛冰再看之下,原见的寻常树杈竟变成了人的指骨和肱骨,火光掩映着还动了动!她意识未即,袖中却先抖出几枚飞镖,噗嗤嗤没入灌木,旋即起身挡在营前。

蓝波见状赶紧安抚道:“你别怕,这骨头一看就死了好久,它既然啖了肉却不销骨,应该也没有什么强力手段对付我们,很平常的狩猎罢了。外边是野兽吃人,这的野草却吃野兽……”

洛冰见那的确没什么动静,便收刀坐了回来。蓝波继续说道:“我们行路这么久都未逢一遭,应该是你身上瀮少的庇佑使然。我小时候从南边那条路来时也见过不少人和植物交织的怪异死法,恐怕就是外人所言夏洪原的险恶了。”洛冰摇头道:“我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儿。难怪先前我挑的地方你总是不敢睡,非要自己择什么’风水宝地’,原来是为着这个原因。”

“是啊,我也不想告诉你的,眼不见为净嘛。”蓝波道,“幸亏这昊天之下,敢挑战瀮少权威害你的植物应该没有几株,诶,不知道他庇不庇佑野物啊?我先前就觉得奇怪,难道猛兽都被植物吞吃殆尽了?哎哟,其实很多年前我就对植物有所忌惮了,就比如你熟悉的黄杉吧,书上画的是一个样儿,林区长的全是另一个样儿;我观察过,书上的树皮剥开大体是橙黄和淡绿的色块,可能还有点白和紫,不过林区的黄杉皮下那副尊容我可不敢多窥,好像他们窥我似的,像那一条条的罗汉的眼,哇,那真是又恶心又害怕!”

洛冰没听他在那细数草木诡异,她用树枝点着地面,心中略有点恍惚。瀮少的庇佑?她是林区土生土长的孩子,那自然是守护神的子女了。

她幼时爱在草场边缘晃,深感疑惑,为什么总对自己向往的外界有如此大的隔阂?直到九岁那年,她见到远处有两群人在山坡上打架斗法,一开始是寻常的拳脚比斗,后来人越聚越多,不多时天光色变,展开的各种术式极为瑰丽绚烂。但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楚,怎奈如何心念,都没法抬腿往前再进一步。分明那草场上是没有魔法,也没有明码障壁的,她却被“庇佑”关在了里面。正烦得满头大汗,忽然空气凝固了似的,一切的兽鸣都消失了,甚至虫子推动泥土草根的声音都没有,她抬眼一看发现那两群人不见了,猜想是他们换了一处打。

然而刚转过身,便被一阵血腥气呛地跌坐在地。

从那以后她便全心信任瀮少赐予的直觉,不过是很多年后才明白过来,当时消失的并非声音,而是草场外的一切动物。

她觉得蓝波的问题竟有点道理:瀮少连野物也庇佑吗?那么她杀掉的那数不胜数的狼蜥、巨蜥、锯齿熊、角鬣狗和其他怪兽,难道并非夏洪原的动物?

“难道并不是因为我有些打斗的能耐,而是守护神偏向?”

“这你又何必担心?没有守护神偏爱的小孩才可怜呢。不过你在打斗上确是有能耐的,以普通人之力比肩神使,我替瀮少肯定你了。”蓝波说这话颇为认真。

洛冰一惊,心道:“怎么我将心中所想之事脱口而出了?”其实这也不稀奇,她终日独处,忽然言语大叫也乃常态。

只听蓝波又补道:“你有庇佑在身,我有应付灾难的经验。我们双剑合璧,两全其美!”

行路的时候,蓝波像是改了性一样,沉默地坐在车里或马上对着远处发呆。他本来面目俊朗,因瞳色深邃显得有些忧郁,加上披风和嘴里衔着草须,更像是一位流浪无归的旅人了。

洛冰脑子里想着江叹,时不时就侧头看看蓝波,怕他出什么意外,但他安分守己的样子可太稀罕了,洛冰对他的目的越发好奇,但她不擅揣度别人心思,想来想去只是无果。

第十七月亮周的一天中午,两人行至几所山头间,草稀而石土堆积,碰到月牙泉,就停下来饮马。眺望着厚度不一的纷乱云层,蓝波很高兴天空中没有任何人造物飞过的痕迹,他又转头欣赏洛冰淡金色的短发与白马的鬃毛相互交并,暗笑她行事鲁莽。

洛冰翻看地图,仍是不经意略过标注的“当心险隘”处,没找到自己目标湖泊周围有动物聚落的标记,关于飞鹿的事也只在图后备注提了一嘴。

也许画图的这位“圆先生”见过太多神奇动物,并不特别喜欢飞鹿;嘿嘿,又或许是自己不好好看他的注脚,他便不好好标出她要找的事物了。她想着笑了出来。另一边蓝波正用绿色防水鞋叶子形的鞋尖哒哒地撵着水里的鱼,也笑起来。

洛冰“哼”了一声,当下在地图上圈出“白耀谷”“飞鹿”“笑谈城安全港”几个地方抛给蓝波,说道:“你不是想知道去哪吗?自己看吧!”后者做出一副险些没接住要将舆图掉水里的样子,见洛冰不睬,草草看过揣进怀里,说道,“好极,那便如此吧。”

这一车的书籍极少有不防水的,即便是掉进池中也无大碍。洛冰很是无语,从包中掏出用绸布裹着的一块四四方方的纤维状物,在水里软化一下啃了起来。

蓝波看得一愣,他不知道那坨淡黄色的纤维是什么物质,去包里翻找一通,发现是干粮吃完了,剩下的竟全是类似的奇怪方块。洛冰漫不经心地瞄着他,他只好学着洛冰的样子吃起来。

纤维的口感果然像干草一样,别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而且随着慢慢咀嚼,其中的能量也灌注进蓝波的血脉里。他这才知道,原来是乌龙山的比丘草。

六七年前,蓝波趴在林区的小酒馆里与江叹逗趣,江叹的爹就拿来过一小把比丘草给他们尝尝。那是西方联合商会赠给作为行商合作者的江叹的爹的,从秋枫原带来,不知怎么保持的鲜嫩翠绿。那时他们听着大人讲,如今世界上精灵如何滋润,几百年前精灵又如何凄惨,却不懂为何那时候人们吃到的仙草都是新鲜成捆的,如今却只能小意咂么。江叹的爹说,那都是一个人的功劳。至于这人是谁,他却绝口不提了。蓝波本想要追问,只是再没机会了。

巴掌大小的蓬松干草,蓝波嚼了一点吐掉其实已经饱了。比丘草对神使或许不那么有用,但普通人类需要的能量只是他们的百分之一而已,若将整团吞下,那这个月亮周都要面临精神亢奋引起的失眠了。蓝波陷在沉思中,眼睛定在远山的一点孤烟上。

洛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也见到那时而被风打散的淡淡烟形,定睛瞧了一阵,这一缕灰色的周遭又升起好几团阴影。

“没想到这里竟有人烟。”蓝波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

“那便怎么了?”洛冰道。蓝波招了招手,示意她到水边讲话。

洛冰本是不拘小节之人,凑了过去。不曾想蓝波在她后背上“啪”地一推,她身子失衡就往水里跌去。蓝波作势要抚掌大笑,忽然洛冰腰肢一弯,右手竟握住了自己的左脚脚腕,左足尖在石子岸上用力回钩,整个身子向左边转了过来,同时左臂回旋,右腿一个漂亮的横扫,反将蓝波踢了出去。

他刚笑了个开头,跟块鹅卵石似的平摔进泉中央,再冒头时呛了水,却还在笑,发出一阵“咳……咳哈哈哈,咳”的声音。洛冰笑骂道:“你真是欠揍!”等他上岸果真踹了他一脚。

衣服换成了干的,蓝波黑得发紫的半长头发仍湿哒哒滴水,便从箱子中拽出来一条墨绿色的披风,把头发晾在兜帽外。

墨绿的衣服背上印着极其繁复的几何图案,在阴影和阳光里来回切换着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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