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7*24星期六
还没到十二点,同事们都急匆匆下班,我还是坐在椅子上,把手上的最后一条拉链车起来。这是我多年练就的习惯,不把手里的这点东西收尾了,我的心里会很不舒服,甚至会影响到我这顿午饭的食欲。当然,一套沙发面积那么大,工序那么多,怎么可能在一个上午就能完成?所以我说的是,把手里的最后一条线走完,无论直线还是曲线,尽最大的能力揍走完线条然后开始倒针收尾。
彩铃声还在不耐烦地尖叫,明明是一首那么好听的歌曲,此刻竟也变得面目全非了。我按下接听键,下楼,椅子随之到倒地,但是我没有把它扶起来,因为对方已经非常不耐烦了。要不是手机屏幕还好好的,我都怀疑此刻文爸已经从手机里钻出来揍我一顿了。
这家伙非常着急,但没有在电话里告知我什么事情,只是一刻不耐地催促我快点下楼,神秘兮兮又急促不安。 我就纳闷,今天没有在外面吃快餐的打算,怎么就跑过来了?
到了保安室门外,老爷爷已经吃过饭正在洗碗,见到我下来朝我点头微笑,还朝铁门外努努嘴。 我点头回应,果然在厂门口外看到文爸,但是文爸的后座山上还有个小不点儿,那小不点儿此刻正眼巴巴看着我,但是紧闭着嘴巴,好似很久没有见过我,有点怕生的表情。
文爸就喊大文下车,大文的身体摇了摇,最终定在原地,“爸爸,我不想去上面。”
他说的是二楼, 这话让我十分奇怪,这里的二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惹人厌弃?
“你俩要干嘛?”我扫了他俩几眼。
谁知文爸没有平时的那种好耐心,粗声粗气,“我要连班呐!”看得出来他也很不爽这种临时安排,但是打工的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听从老板的临时调动和调休。
“吃饭了么?”我只关心这个最大的问题,毕竟后面还有一个好宝宝,不好好哄着怎能保证度过一个安静而安全的下午?
“大文在家里吃饱了,但是我还没有吃。”他匆匆地扫了四周一眼,心不在焉的。
大文继续摇头说,“爸爸我要跟你去你的厂里。”大文快哭了。
“来来来,跟在妈妈后面走。”我抱起他,但他挣扎。我还得赶那批奇葩的沙发,刚刚确定款式,好不容易放开干,也不方便带着孩子。带着这家伙肯定挤不下,我的周围已经很摆满了裁片,再没有可站的空间。
但人家单方面也不想来,到底是什么原因?
“快点下去,爸爸还得赶货去。”文爸说完这句话,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换了一副口吻,“大文吃完了,亲。”
大文像个出嫁的大姑娘,扭扭捏捏,缓缓慢慢地下车。
大文一个劲儿摇头,被我拽住不愿走,就在铁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来,我陪在旁边,一起看路过的小汽车,红的,白的,银的,灰的,像一个个漂亮的彩灯流过大街,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大文还是拒绝上二楼,“妈妈,我真的不想去你工作的地方。”他垂头丧气,把眉眼都收敛在睫毛下的阴影里。
“为什么?”这对我仍是疑团。
“因为别人会笑我是个丑小孩!”大文还是提不起兴趣,对自己没有信心。
我蓦然心惊,随即想到了小时候的我,于是我像春天的风儿轻轻笑起来,那么轻盈,生怕吹乱了他的气息。我摸摸这孩子的头发,生怕惊扰了他惴惴不安的心境。“大文为何这么想呢?”
“大文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说,“大文不是丑小孩, 而且是谁在笑你?”
“不是的,妈妈, 别人都叫我丑小孩, 我的头发那么长。”大文还是低头不看我,或许真的受到打击了。
我有些难过,但是还是尽量引导,“大文不要管别人的看法,就算真的有丑小孩, 也不是你悲伤的理由。他笑他的,你乐你的。”
站起来,我舒展了一下自己疲惫 的腰身,顺手捶打几下,久坐 的人都会时刻想伸展懒腰。
我拉着他走,但他还反复着那句话,我只好继续开导,但是大文有自己的想法,特别是这方面,他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我咬牙切齿,门卫室里面的人都在打鼾可不能吵醒别人,我硬是拽着大文穿过保安室。由于我的右手还提着文爸给我的袋子,只有腾出左手来拖拽,这孩子全身的力量都压在我左手,双脚像软面条,任凭地上的沙土刮着,也不使出一点力。
他这是要跟我扛上了,想到这里越发恼火。这两年的脾气越发怪异,遇见恼火的就要冲上去发一顿脾气再说,遇见不服的就要迎上去理论。冲动在惩罚着我,冲动在支配着我的喜怒哀乐,让它们无所遁形。过去积攒的愤怒已经化为定时炸弹埋在心底,一旦有需要就会挣脱牢笼,隆重出场。
“走走走!不管怎样,你爸爸要赶货没法带你,照顾你的任务包在妈妈的身上,跟我上去看看,一切自有分晓。”我强硬地拖着大文经过保安室时,动静太大,里面的人睁开迷糊的双眼看我一眼,又继续沉睡,仿佛没有事情发生过一样。
人就是这样,生活在一个集体环境中,免不了交集,但是除了仅有的萍水相逢,谁还会过多在意你一眼,从来不会,也从未有过。
大文更加着急,小手掰开我的指头,拼命喊,“妈妈,我真的不想上去。”
“但是你不上去的话,谁在这里看你呢?”我瞪他,他忽然哭了。
我蓦然心软,使不上力气,只好在楼道口停下来,他像是忽然被抽掉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我叉着腰喘气,路过的煮饭老乡笑问什么情况,我指指大文,说不出话。她会意地笑,额前的一缕发丝 调皮地钻进她的酒窝里,任性地挑逗。我还是说不出话,只是礼貌地报之一笑。
大文发着呆,眼神呆滞,不知在想着什么东西。
待到我的喘息停止,将近一点半,该面对的还是要勇敢面对,大文或许拿不出这个被讨厌的勇气来,但是我依然要逼他一把。
这娃继续哭,哭声震荡着楼道,“我不要,我不要去。”
“去喽去咯!忍忍就过去了。有妈妈做你的后盾,你勇敢地把妈妈靠,好吗?”突然被自己的勇气感动,鼻头也有些发酸,再这样下去, 我怕是要哭出来也不定。
今年的情绪糟糕,动不动觉得委屈,莫名其妙就想哭。
大文还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别人会笑我是个丑小孩的,丑丑的小孩。”
我哭笑不得,会不会是其他孩子看见他头发太长然后嘲笑他一番,所以这娃不愿意上来了。或者是之前在这里被老板和同事们说教过几回就觉得面子受挫,死活不肯再来受辱?他这聪明的借口摆明他的想象力奇好,还铁骨铮铮。
但是这优点根本不能抵消他的赖地不走,我只好吓吓他:“你不走,妈妈自己上去,等会儿你再来。”
“妈妈,别走,我怕——”大文伸手捞我,但是捞到的却是一片滑过空气的衣角。
我慢慢走上去,在他的视线里转过拐角,眼看就要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可他还是无动于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我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我加快了速度,丢下一句话,“你再不来就自己在楼梯过一下午吧!”
大文悲坳地哭泣,惊天动地,走到二楼还能听得一清二楚。很快,老板经过看到就问他妈妈去哪里了,为什么不上楼?
这娃执拗地固守一词,不愿上来,然后小姨的声音跟着传来,她在询问大文怎么回事。我在楼上竖起耳朵去听,听到的全是小姨的话,却听不见大文的哭泣了,也听不清他的回话。不久,就连陈小姨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我有些不放心,就跑到窗口俯瞰一楼的仓库门口,只见两个人手牵手朝后门厨房来了。
我下去把娃带来,心想娃在刚才看到姨婆时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心里话,可是我却迷了眼睛,气得我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
大文走得很慢,还是不情愿上二楼,我们从后面的消防通道踏上台阶,声控灯自动开了,照在我俩身上,一大一小,身影紧靠。
饭被我抬到了车间后门,我俩就坐在黑漆漆又脏兮兮的地面上,开启了别样的午餐。文爸做的饭菜很可口,豆角丁爆炒肉丁,拌了香大蒜,吃起来清脆爽口。小姨过来看了会,大文让她坐下一起吃,她说吃饱了,我还是有些尴尬。带娃带成这样的也就只有我,真是舍我其谁?
果然,小姨批评了我,还很不客气地削了我一顿。“这里人多嘴杂,孩子那么宝贵,怎么能放在楼下不管了呢?现在的孩子,任何一秒钟都要放在眼睛看得见的地方,外面多少双坏眼睛盯着,懂不懂这个道理?你说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跟孩子犟什么脾气?收敛着点,以后再这样我可就骂人啦哈!”
我还能有反驳的机会吗?没有,也不能,谁让我理亏。午休期间厂门口的确关闭,但是轻轻一推,谁都能进来,这个细节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后怕得直拍胸脯。
吃饱饭到两点了,大文在楼道玩了会才愿意自己走到车间前门来,我就在前门上班,忙着车沙发。
我忽然看到袋子里面有文爸放好的雪梨和饼干,还有满满一壶水,外加几件预防湿衣服的备用衣裤。原来文爸也很用心照顾大文,把他需要的东西都带来给我了。他不仅仅是要把大文交给我而已,他还把大文的心情、冷暖、温饱、安全都一一交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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