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妻

作者: 啊珊的小板凳 | 来源:发表于2019-06-24 09:14 被阅读507次
    文|啊珊

    001

    料理完父亲后事,我已两天两夜没合眼,眼球肿胀,走路打飘,脑袋一直嗡嗡响,放电影般,一幕幕都是父母在世时的场景。

    我握紧拳头,蜷缩床角,双眼紧闭,咬着牙齿,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可是回忆却如条若隐若现的毒蛇,反复纠缠着我。

    母亲当年好福气怀了龙凤胎,诞下我跟哥哥,她是舞蹈老师,气质若兰,样貌出众,父亲是大学国文老师,儒雅幽默,风度翩翩,俩人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受家庭氛围熏陶,我跟哥哥从小成绩优异,父母言传身教,再忙都会抽出时间亲自辅导我们功课。

    母亲烧得一手好菜,父母都是好客的人,闲暇时光父母同事都会来我们家小聚,夸赞母亲贤惠持家,夸赞我跟哥哥成绩优异,不让家长操心。

    在我跟哥哥眼里,父母是世界上最恩爱的人,情深似海,琴瑟和鸣,结婚这么多年看对方的眼神还是会闪光。

    每年结婚纪念日,父亲都会亲自下厨,一大早就去买菜,杀鱼宰鸡,花心思准备礼物,母亲感动满满,妥善收藏好父亲赠予的礼物。

    我跟哥哥个子蹭蹭往上蹿,读了初中,顺利升入高中,父母也渐渐老去,俩人鬓角添了几缕银丝,皱纹悄悄爬上眼角。

    后来我跟哥哥双双出国留学,父母很是不舍,机场分别时哭得稀里哗啦,家里一下冷清了下来。

    异国他乡求学的日子,非常清苦,我吃不到母亲做的饭菜,万分怀念。

    我只能通过视频跟母亲诉苦,手机屏幕里母亲跟父亲脸贴在一起,关切问长问短,舍不得关视频,每每这时,我都看到父母发红的眼眶。

    熟悉美国生活后,我跟母亲视频的频率变少,有时一个月都不联系,我埋头苦学,融入了新环境,即使在国外,我成绩依然优秀。

    不知何时起,我跟母亲视频时,发现父亲不再凑过头来看我,母亲憔悴了许多,蹙着眉,眼睛里聚满愁云,我问母亲怎么了。

    母亲低下头,叹气,然后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再无其他,我又问父亲,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父亲吱吱呜呜,最后还是关了视频。

    我心里惴惴不安,父母一向和睦,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熬到放假,我立刻飞回了家,母亲开门时,惊得张开了下巴,她不知道我回来。

    母亲欢欢喜喜做了一桌子菜,父亲看到我时,眼神明显有躲闪,然后一直呆在书房不出来,母亲喊了他五六次吃饭,他才出来。

    席间,父母俩人没有交流,父亲不敢抬头,母亲做的菜色也只是我爱吃的,以前每天必做的红烧鲫鱼是父亲最爱,如今已经悄无声息退出了餐桌。

    晚上,我问母亲到底出什么事了,母亲知道瞒不住,哽咽着,磕磕绊绊告诉我父亲的事情。

    学校传闻父亲跟一个女学生举止暧昧,情人节那天有人看到父亲跟女学生共度春宵。

    我心一顿,只觉嗓子眼堵了口气,我安慰母亲,或许只是传闻,母亲捂着脸无奈笑了笑。

    她告诉我,情人节那晚,父亲凌晨五点才回来,满身酒气,说是跟老朋友喝高了,可是母亲明明嗅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衬衫领口还有一抹鲜红的唇印。

    母亲还心存侥幸,颤抖着手,打遍父亲老友电话,越打越失望,根本没人跟父亲喝酒,母亲最后蹲在卫生间嚎啕大哭。

    哭完后,她冷静下来,她万分想不到同床共枕的父亲会跟她同床异梦,母亲一夜之间苍老了不止十岁。

    她最终没有当面戳破父亲,有些事虽然心知肚明,但说破了,分外难堪。

    二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俩人早已如两颗盘根交错的大树,相偎相依,无法分离。

    母亲不再跟父亲说话,独自搬到了客厅睡觉,不再帮父亲熨衣服,不再打扫父亲书方,家里冷锅冷灶,没了往日烟火气息。

    母亲说她恨,恨父亲的不忠,恨自己的软弱,她没有勇气跟父亲离婚,俩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晚,母亲抱着我哭了很久,仿佛小时候我抱着她哭一样,我想帮母亲出恶气,母亲却拦住我,对我摇头。

    直到离家,我都没有跟父亲说一句话,父亲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小孩,怯怯的,拘谨的,不言不语。

    我回到了美国,三天后,母亲告诉我,父亲主动跟她承认了错误,跪地痛哭,说自己是一时糊涂,发誓以后对母亲绝无二心,母亲扶他起来,抱着他一起哭。

    母亲最终还是原谅了父亲,结束了拧巴日子,又重新搬回了父亲枕边,既然日子还要过下去,既然选择了原谅,该翻篇的就翻篇。

    后来的日子里,母亲跟我视频,父亲又挤着小脑袋凑到母亲脸旁,争着看他闺女。

    002

    时光如驰,倏又一春,家门口的柳树叶子抽芽又落下,有些往事似乎被覆盖。

    我毕业后留在了美国工作,后来在美国定居,结婚生子,而哥哥一直忙工作,没心思恋爱,孑然一身,急煞父母。

    我跟哥哥相约,春节回家团聚,正好让他看看未谋面的侄女,哥哥欣然同意,父母让我做做哥哥的思想工作,早日成家。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我到家后看着满桌子的菜,馋得直咽口水,哥哥却迟迟不到家,然后父亲突然接到了医院电话,血压飙高,直接昏了过去。

    等我们赶到医院时,白布已经缓缓盖上了哥哥的尸体,哥哥死于车祸,鲜血淋漓,我头皮一阵发麻,吓得手脚冰冷,扶墙才能站直。

    父母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母亲已经哭不出声,面容枯槁,嘴唇龟裂,头发蓬乱,整天抱着哥哥遗照,自言自语。

    父亲苦苦劝慰母亲,整日守在她身边,母亲依旧悲伤不能自拔,我不敢走,在家呆了一个月,陪了母亲一个月,母亲才勉强遏制住悲恸。

    回到美国后,我跟女儿天天和母亲视频,努力逗母亲开心,我还给母亲报了各种旅游团,让她出去散心。

    母亲倒不拒绝,大概她也不想一辈子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她想通了,儿子在天上也不愿意看到母亲整天以泪洗面。

    母亲跟旅游团出去玩了,几乎每个月都会出一趟远门,全国的大江山河,几乎都留下了她的身影,她会把在景点拍的照片发给我看。

    照片里母亲脸上的阴郁如宿雾见了朝阳,渐渐散去。

    父亲没有跟母亲一起去旅游,父亲晕车很严重,加上血压飙高,就安分守在了家里,每晚跟母亲视频,听母亲讲述旅途的故事。

    母亲说想来美国看外孙女,我跟老公开心坏了,问父亲来不来,母亲一脸惆怅,说父亲腿得了关节炎,膝盖疼,走路时直咬牙。

    老公特地做了一桌子母亲爱吃的菜,还支起了火锅,母亲抱着外孙女,一直亲,一笑眼角褶子聚在了一起,我一阵心酸。

    母亲当年也是个美人啊,岁月无情夺走了她的青春,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

    母亲回去后跟我抱怨,就剩一个女儿还定居在了美国,她跟父亲想见我一面还得翻山越岭,坐飞机,我无奈笑笑,转移了话题。

    问母亲父亲的腿怎么样了,母亲说,她从美国回来,父亲的腿疼得更厉害了。

    后来母亲还是在家呆不住,全国各地跑,奇怪的是每次回来,父亲的腿疾就会加重,母亲一筹莫展,强行拉着父亲去了医院。

    医生手里拿着厚厚一沓检查化验单,神色凝重,推了推镜框,告诉父亲,不要再剧烈运动了。

    父亲身子一惊,触电般站起来,没等医生说完,拉着母亲离开,父亲从不运动,闲暇只会泡在书房,家里连双运动鞋都没有,母亲已经猜到了医生嘴里的运动是什么意思。

    她挣脱了父亲的手,回到了医生办公室,仔仔细细听医生说完了父亲的病情,听得肝肠寸断。

    她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了,父亲并未收敛,色欲渐增,老当益壮。

    难怪每次旅游时,他都不愿不去,但却笑若芙蕖,鼓励母亲多出去走走。

    母亲把事情告诉了我,我问母亲还会不会原谅父亲,母亲眼皮半垂,说她不会再去旅游了。

    她还告诉我,父亲那天检查时,还差出了癌症,医生没敢当面告诉父亲,她不知道该如何跟父亲开口。

    在生死面前,似乎一切错误都可以原谅。

    父亲住进了医院,接受了痛苦的化疗和放疗,短短两个月,头发全部掉光,脸色发黑,放疗后,他跟母亲说,他喝水就像喝玻璃渣,生不如死。

    他告诉母亲,哥哥的突然离去给他打击也很大,他突然顿悟,人生苦短,需要及时行乐,母亲笑得哭了出来。

    我还是回国看了父亲,他穿着皱巴巴的病号服,躺在病床上,刚完成化疗的他看上去十分虚弱,母亲让我不要担心,有她在呢。

    父亲的身体机能已不适合做手术,只能保守治疗,医生说了只要坚持化疗,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

    正好女儿那段时间发高烧,我还没来得及静下心来跟母亲谈心,又匆匆回美国。

    003

    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了医院电话,我以为是父亲病情恶化,谁知不是,竟然是母亲在医院晕倒了。

    我匆忙飞回家,医生告诉我,母亲也是得了癌症,不幸的是已经转移到肺部,时日不多,让我有思想准备。

    我脑袋里炸起了惊雷,这是什么概率,父母双双罹患绝症,我如何能接受,我控制不止情绪,抱着头在医生办公室哭得昏天黑地。

    泪总有流完的时候,流完了就要面对,我没敢告诉母亲她的病情,每天变着法做她爱吃的吃食,就像她当初给我做饭一样。

    想想母亲经历丧子之痛,加上父亲的不忠,女儿又远在国外,心里早已埋下积郁,只是强颜欢笑而已。

    父母跟医院商量俩人住一个病房,方便我照顾,我辞去了工作,专职照顾病榻上的双亲,日复一日,每晚在父母痛苦的呻吟声中度过,心如刀绞。

    母亲是很怕痛的一个人,后期母亲出现癌痛,疼得她嗓子嚎出血,甚至用头撞墙,她被折磨得日渐消瘦,寝食难安,只能靠打杜冷丁止痛。

    看着母亲脸颊脂肪渐渐褪去,脸皮往下挂,瘦得皮包骨头,父亲黯自叹息,他常常凝视熟睡的母亲,一语不发,心里是否在忏悔他对母亲的辜负?

    那天我拎着饭盒去医院,母亲那天精神不错,起来走动了,坐在父亲床边跟父亲窃窃私语,抬头看到我,谈话嘎然而止。

    她跟我说,他想吃城东那家老字号的生煎包让我去给她买,我点点头,转身走出病房。

    没走多远,就接到医院电话,父母双双吞安眠药自杀,正在抢救,我哭着狂奔回医院,闯了几个红绿灯,路人都以为我是疯子。

    最后父亲救了回来,母亲永远离开了我。

    我打了电话给老公,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陈年的往事,我跟母亲的零零总总,最后我跟老公说。

    我妈死了,死了就是无论你再怎么哭,再怎么喊,他都回不来了,永远都看不到她了,这个人从此就没有了。

    老公不停安慰我,电话不敢挂,怕我受不住,当晚他就跟公司请假,带着女儿飞回来了。

    当时抢救父母的医生想跟我说些什么,我当时情绪奔溃,什么都听不进去,一把推开了医生,医生也理解我,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会说母亲这种情况,死对她是一种解脱,化疗放疗都已控制不住,肺部转移多个病灶,最后会呼吸衰竭,万分痛苦。

    父亲成了我唯一的安慰,不管他之前做过什么,我都渴望他能好好活下来,在我精心照料下,父亲病情得到了控制,通过放化疗,肿瘤变小了,后期可能还是会转移,但暂时是可以出院了。

    我跟老公大包小包收拾父亲的日常用品,来的时候,父母一起,走的时候,只剩父亲一人。

    人生就是这么无常。

    安顿好父亲后,我给他请了保姆,父亲让我忙我的去,我跟老公一个月后,飞回了美国。

    我每个月会督促父亲去医院复查,父亲从不马虎,他死里逃生,病情又得到了控制,分外惜命。

    可是父亲只支撑了一年,一年后肿瘤还是发生了转移,弥留之际,父亲把我喊回了家,他说他对不起我的母亲。

    我没有说话,他当然对不起母亲,可是现在不是责备的时候,他说他写了一封信给我,等他死了,再拆开看。

    我当时以为是父亲留给我的财产之类,没有心思去想,只想安静陪父亲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但至少曾经是个好父亲。

    等料理完父亲后事,看了那封信后,我才知道他嘴里的对不起母亲含义有多么深刻,我才知道父亲当初是多么残忍。

    他在信里说当年他跟母亲住在一个病房,每天各种化疗,他生不如死,母亲当时也有了轻生念想,最后俩人一起商定吃安眠药。

    没有痛苦,体面地离开,可是在最后那一刻,父亲只是象征性地吞了几颗,他畏缩了,恐惧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母亲死了,而他有幸苟活下来,就可以名正言顺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了,那一刻,父亲的阴暗面被激发。

    他说他没有脸跟母亲合葬在一起,让我满足他。

    我得心仿佛被凌迟一遍,我替母亲不值,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人,在死的那一刻还算计自己。

    我愤怒,悲恸,脑海里一直盘旋当初的场景,抢救父母的医生欲说还休的眼神。

    可父亲已经死了,我只能独自消化,父亲也得到了惩罚,虽然跟相好风流快活了一年,但内心终究是不安恐惧的,不然不会给我写那封信,忏悔他的罪行。

    我准备回家把母亲遗照带回美国,才发现家里门锁被换了,好心邻居神神秘秘告诉我,父亲出院后不久就跟之前厮混的女人领证同居了。

    那女人很精明,父亲的钱财存款不用说,早已被掏光,房子是婚前财产,那女人也骗父亲过户到了她名下。

    父亲死后她立马卖了房子,不知去何处逍遥了。

    好一个心思缜密的女人,跟父亲一个德性!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

    好在母亲不知道这一切,愿她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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