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的父亲是军人,母亲是土家族。他生于湘西凤凰镇,自幼家境贫寒,20岁时成为京漂一族。由于一口湘西土语,他在北京混得并不太好,直到后来投身写作,有作品发表,才逐渐声名鹊起。但是,在张兆和面前,他是毫不掩饰地自称“乡下人”,张一家人谈及沈,也是“乡下人”代称。沈从文一辈子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就是湘西,而他最了解的人,也是乡下人,是当时最底层的“贱民”阶级。
沈从文对这样一群人的了解可谓刻骨铭心。看看他怎样描绘那些一辈子生活在船上的水手:“晚上多吃半斤肉,这船就可以在水面上飞”,每天所得不过“两毛多一点点”,“像这样大雪天气,两毛钱就得要人家从天亮拉起一直到天黑,遇应当下水时便即刻下水,你说,多不公平的事!”“但这样的船夫在这条河里至少就有卅万!”
这样的船夫,对自己的命运与处境却并不抱怨。“他们的希望只是多吃一碗饭,多吃一片肉,拢岸是得了钱,就拿去花到吊脚楼上女人身上去,一回两回,钱完事了,船又应当下行了。”沈从文对他们的评价是“这些人都可爱得很”,他曾多次在给“三三”(张兆和)的信中说“我爱这种地方,这些人物。他们生活的单纯,使我永远有点忧郁。”在这些发自内心的感叹里,他深深地理解这样的人的命运与对待命运的态度,而他自己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是这样看待人生与命运的呢!我们最熟悉的一篇课文《匆匆》,多么细腻地描写了时间悄然流逝的情景,每一字句都留下他对生命的惋惜和无奈,其实就是他对于自己身处人世间可悲的命运的叹息!即便他的命运不如湘西无声的民众那般可怜可悲,但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沈和张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因其生存境遇而不同,也因接受的教育而不同。沈接受的是社会大学的教育,他所看到的穷人的生存环境,所听到的穷人的故事,让他对人生无常有深刻而悲怆的解读,在沈从文眼里,每个人都是这个世间的匆匆过客,人生就是一场悲剧。在这样的人生观里,沈从文自然不会太过看重物质世界,也不太去追求生活品质的优越。更加不会像普通人那样,精打细算,苦心经营所谓的“家业,事业”。张兆和不明白沈为什么自己穷得叮当响,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为朋友花钱,张不明白沈为什么要倾家荡产收藏古董瓷器。正因为如此,沈才会跟富商家庭出身的张兆和之间产生越来越大的人生观念的分歧。
在我看来,沈从文并不像张兆和这样一类人那样,对世俗生活有那么多的设计和安排。这也正好解释了他的一生,始终梦影魂牵在那片破败忧伤的湘西故地。
据说,沈和张之间感情的分裂程度很深。有记录说,两人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分居,都住在北京,却分两处。沈每天吃了饭边便走,儿女满室竟相对无语。直到沈86岁去世之后,张兆和思及过往,写下这样的话:
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了解他……
有人评论说“无爱之伤,终究冰凉”。可是,看过沈从文的散文,感受到那一声声“三三”的情真意切,我终究还是觉得,在沈和张之间到底还是有过爱情的,只是这种爱情就像灿烂的花,惊艳一时,不能长久。这种美得极致的爱情,不属于婚姻。或者说,沈从文其实也不太想要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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