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把二嫂娶进门,这总算了了母亲一大心事。一年之后,二嫂顺顺当当地生下女儿江北,母亲走进走出,脸上添了几分笑意。
接下来,母亲着手兑现承诺,先跟生产队要了一块低洼的稻田作为屋基地,然后,每天催促父亲和二哥,撑船去外荡一锹一锹地挖土,运回来填进低洼之地,再一寸寸加高与夯实,到了第三年,三间青砖新瓦房拔地而起。
砌房盖屋,历来是庄户人家最重要,也是最最辛苦与操心的事情,所花费的精力,所淌出的汗水,难以车载斗量 。
母亲熬了几个月的夜,红着一双烂眼,仰头望着崭新的瓦房,眼梢眉角都荡漾着笑,终于对二哥二嫂有了交待。
可是,生活不会一直叫人称心如意,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十几口子吃住一起,即便没有大吵大闹,鸡零狗碎与磕磕碰碰也让人耗费精力,分家势在必行。
对于母亲,分家无异于伤筋动骨的撕扯,分家的念头一上来,母亲就会硬生生地把它掐灭,然而,十几口子的矛盾客观存在,不能一直自欺欺人。
除了两处瓦房,家徒四壁,还有少许砌房子的外债,没有什么东西可分。母亲最难过的,是舍不得踢开两个儿子中的一个。请原谅我用“踢开”这个词,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其它更准确的表达。
当时的母亲,还不到六十岁,做事雷厉风行,说话斩钉截铁,家里大事小事基本是她说了算,她就像展翅高飞的老鹰,一家老小缩在她的羽翼下躲避风风雨雨。
她以为两个儿子都是光长人不长心,稚嫩得离不开她的护佑,同时,两个儿子每天都在她跟前转悠,手心手背都是肉,离开哪一个她都疼痛,那种感觉就像当初的生产分娩,尽管,两处房子同在一个村,相距不过三两里。
那段时间,母亲进进出出都绷着个脸,沉默寡言,邻居跟她谈闲拉呱,她也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有一天,我跟母亲去看望小姨,回家的半路上,天色向晚,四周无人,狂野的风抽打着树叶,母亲突然蹲到小河边,放开嗓子,嚎啕大哭。我上前拉母亲,母亲甩开我:乖瓜,你走开,我哭一会儿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年幼无知的我很是诧异,有必要难过成这样吗?两个哥哥天天近在眼前,又不是去了外地长时间不回来,彼时的我,自然无法理解母亲的哭泣。等我长大成人成家,儿子第一次上幼儿园,那天的我六神无主,后来,儿子读初中第一次住学校不回家,我内心的疼痛与彷徨居然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点着煤油灯打箔子(编柴帘)的夜晚,母亲会跟我唠叨家事,哪怕我听不懂,也不理解她的做法。
大哥识字多,口才好,又是村里干部,大嫂做老师,有固定的收入,从表面上看,他们两个比二哥二嫂,显得能干一些。
二哥呢,识字少,玩心重,二嫂人老实,性格温吞,母亲觉得二哥二嫂更需要她的帮衬。母亲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跟二哥二嫂住在一起。“我要是不跟着他们,指不定他们的日子就过得落花流水,少不了被左邻右舍欺负。”这是母亲的原话。
父亲荡里荡外忙,一刻闲不下来,母亲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大哥大嫂巴不得父母多帮扶一把,除了大嫂发了发几句牢骚,冰着个脸,她和大哥总体还是尊重父母的决定。
大哥大嫂的沉默,让母亲更加难受,她倒情愿大嫂哭哭喊喊。连续两个孩子夭折,内心的伤痛不是一年半载可以痊愈,母亲明白他们内心的苦,但她相信,以大哥大嫂的能力,未来过日子不会比二哥二嫂差。
搬家前两个月,父母在二哥新房的右侧,加盖了两间泥胚墙锅屋,与新房互成垂直的“L”字形。
普普通通的日子,父母带着我、三哥和姐姐,离开热热闹闹的小街,跟着二哥一家,搬去冷冷清清的北墩。
小街的老屋经历过无数次的火灾,经历过无数次的动土翻新,直至变成宽敞明亮的瓦房,我们一家一直生活在小街。
二哥的新瓦房,门前是一块块收割之后的稻田,裸露的稻秸时常戳破我的脚,田埂外,河沟横七竖八,屋后是一条河,河水清澈,水草在水底摇来摇去,我家的大木船系在河边的柳树身上。
把杂七杂八的家什物件安置好,母亲开始在门前屋后栽种榆树,父亲挥锹铲土往门前屋后的稻田洼地里填土,没多久,油菜抽绿叶,榆树冒新芽,空旷寂寥的荒地焕发出一片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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