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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芦花会唱歌(之 大哥结婚)

如果芦花会唱歌(之 大哥结婚)

作者: 所谓伊人J | 来源:发表于2022-08-31 23:45 被阅读0次

    60年代末,大哥初中毕业,这在当时的荡区属于高学历,因为他的同龄人小学念不了几天的不在少数。

    大哥能说会道,18岁就当上了生产队长,但因为高不成低不就,个人问题拖到了24岁,成为当时的大龄未婚青年。

    母亲担心大哥晃成光棍,四处请人说亲,但依旧东谈东不成,西谈西不拢,母亲愁得半夜起来抽烟袋。

    后来大哥终于谈了一个,姑娘名叫孙芳,在公社小学做民办教师,父亲是退伍军人,每月有固定的工资,母亲担任大队妇女主任,三叔是公社干部。

    显而易见,我家虽然砌了三间青砖红瓦房,但整体条件跟孙家相比,差了可不止七条八条河。

    果然,虽然孙芳和大哥两情相悦,但她的家人横竖瞧不上大哥。

    母亲得知孙家人的态度后,沉默了好几天,才故作轻松地告诉大哥,新社会婚姻自由,父母没得权利包办,她从公社广播中听来这个说法。

    大哥不以为然向下扯动嘴角,苦笑着反问母亲:难不成跑去公社闹得人尽皆知,孙家就同意了?

    母亲牙疼似的咂咂嘴,不管怎样,当着人多广众互相撕脸面都是下下策。

    思来想去几个晚上,母亲拎着父亲从芦苇荡打捞上来的一网兜鱼虾,找到卸任的老大队书记,请他出面撮合大哥的亲事。

    老大队书记了解我父母和大哥的为人,决定替我母亲走一趟,母亲从集镇买来烟、酒、红糖和麦乳精,请老书记带去给孙芳家。

    结果,孙芳家委婉的拒绝了前去提亲的老书记。

    隔天,孙家人拒绝的话经过邻居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番添油加醋,传遍小街的角角落落,进到母亲的耳朵,已经面目皆非。

    吃公粮的老师,怎么可能嫁给泥腿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吃吨草放个轻巧屁,不晓得天高地厚……

    母亲气得要往天上跳,咬牙切齿地对大哥撂下狠话:“她孙芳是仙女下凡,江家高攀不起,必须跟她断了,她走她的阳光道你走你的独木桥,你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被人往脸上吐唾沫。”

    大哥也梗着脖子吼了一句狠话,然后抱着破棉絮去了生产队牛棚。

    两天后,母亲堵在牛棚门口,只见大哥脸色灰暗,一副萎靡不振。母亲喉头泛酸,好说歹说,才把大哥劝回家。

    母亲脾气耿直,对外敢作敢当,认准的事情九头牛拉不回头,但只要眼见儿女撅嘴鼓腮苦着一张脸,必定内心软化往后退,以至于到了晚年,退到没有自我。

    母亲离开牛棚,回到家里换下一身补丁衣服,用菜油捋了捋蓬乱的头发,挎着攒了好多天的鸭蛋,又去供销社咬咬牙买来两瓶白酒,这才走进了孙芳的家。

    母亲思维清晰,说话直来直去不绕弯就像刀砍在板凳腿上,而且句句实在不带虚头,尤其那句“江家人没啥大本事,但做人地地道道干干净净,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打死不会干。”让孙芳父母频频点头,他们对我父母多少有所了解,毕竟两家相隔不远。

    就在这个时候,孙芳从外面一头冲进来,趁热打铁说非大哥不嫁。

    是不是大哥去学校找孙芳回来,她躲在门外伺机而动,母亲不得而知,反正孙家父母没有撂下一句难听的话。

    大哥和孙芳正大光明地交往半年,水到渠成之后,定下嫁娶的日子。

    聘礼向来是嫁娶双方矛盾的焦点,一家大要特要,一家讨价还价,口角一触即发,互相指住鼻子谩骂,甚至为此分道扬镳的人家并不少见。

    孙家提出的聘礼是一块手表、一台缝纫机、四套咔叽布料,外加一件华达呢大衣,母亲当即答应了下来,两家皆大欢喜。媒人走后,母亲跟父亲叨咕,孙家人讲情讲理,要求不算过分。

    我的母亲人前喜笑颜开,转过身愁上眉头,因为之前掏空家底盖瓦房,一屁股外债才还清,口袋干瘪,没有钱寸步难行。

    夜深人静,母亲躺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

    活人不能叫尿憋死,母亲叫父亲卖鸭子筹钱,父亲舍不得,他把那群整天跟在身后的鸭子当作眼睛一样爱护。

    母亲急得跟父亲吵,父亲挥手打了母亲两巴掌,转身划着小鸭抄(小木船),一头钻进芦苇荡。幼小的我维护母亲,追到河边大声嚷嚷,母亲抹着眼泪拉我回头。

    三天之后,父亲红着眼睛卖掉鸭子,他当然晓得大哥的婚事耽误不得,只是一时狠不下心来舍弃鸭子,我长大成人后,才些许体会父亲内心难以言喻的疼痛。

    卖掉鸭子还是凑不够钱,母亲刚说卖木船,二哥一蹦三尺高,指天骂地,谁敢买船就砍谁的爪子。

    木船是二哥的命根子,下荡割柴,捞鱼摸虾,割稻收麦,没有一样离得开木船。

    所有人都可以由着性子横冲直撞,只有母亲不可以,假如母亲也撂挑子不干,这日子还怎么过?

    二哥撑着木船躲去芦苇荡,母亲借来邻居家的木船到处寻找,黑魆魆的芦苇荡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

    母亲呼喊二哥的声音,被杂乱无章的风吹散,又连绵起伏的芦苇淹没。母亲手脚被锋利的柴管戳破,流淌的血渗进败草丛中,又被滩涂收藏。

    二哥蹲在低洼的柴塘里,母亲再三向他保证,把大嫂娶进门后不超过一年,一定打条新木船,二哥这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东房间里配置好崭新的五斗橱、高低柜与木板床,母亲再也拿不出一分钱给大哥置办衣服了,正准备张口跟邻居借衣服(那时借衣服结婚寻常见),善解人意的大嫂瞒着家人,拿出自己珍藏的私房钱,扯布给大哥做了里外两套新。

    迎亲的鞭炮响了起来,大嫂的父亲和弟弟撑来木船停泊在我家河码头,大哥从他岳父手中接过大嫂,二哥在大哥大嫂前头铺柴,三哥在大哥大嫂身后收柴,大哥大嫂踏在芦柴铺成的路上,走向我家的新瓦房。

    鞭炮响得噼里啪啦,红纸片漫天飞,大人说着喜庆的话,小孩蹦来蹦去抢糖果。

    那时那刻的母亲,站在人群后面,搓搓皲裂的双手,然后用衣角揩一揩又红又烂的眼睛,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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