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车站到县城,我想我大约是坐错车了。整整30个站!要命!
从车窗外看去,除了天空有些阴霾,街道干净整齐,绿化也很认真。这是我的老家,又不是我的老家。我在这里出生,长大,但如今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陌生了。
我的喉咙里不断地涌痰,真想赶快下车吐个痛快。车上报站的机械女声在车子前进的轰隆声中微乎其微,好不容易溢出的那一星半点,也被无情地掩盖在后面几个老姐妹们叽里呱啦的热络中。每到一个站,我就极力竖起耳朵去捕捉站台中的某一个字,然后往外侧斜过身子,伸长脖子去看站台表。
一次车门打开,门口出现一个脖子围着花围巾的老太太,看着和我妈年纪差不多。一车的人都很有耐心地盯着她把一担子菜往车上搬。
她穿着胶质水鞋,脚蹬在车门口的踏板上,准备发力。我担心她是否能够伸直膝盖,农村的老年人都有腿脚不利索的毛病。心想如果她太吃力,我可以过去帮她一把。只是我身上压着一个大包,旁边还坐着一个老太太把路封死了。我要走过去还真不容易,可能会显得动作有些大。
但那卖菜的老太太真地顺利把膝盖打直了。
车开动了,她把菜篮子一个一个在车门进口宽敞的地方摆好。忙忙碌碌间,能看到她身上人造革的棉衣袖口磨得斑斑驳驳,掉了皮。腋窝后面绽了线,裂开一条长口子,露出人造棉。
这时候有人跟她答话,问她菜可是自己种的?怎么卖?
我又伸头去往她的篮子里看,菜们都很绿,但叶子上没有水。有大蒜苗,毛白菜,菜苔,春菜,压在下面的只露出了萝卜叶子。
最后,一个擅长闲聊、穿着件料子滑不溜丢的粉色长棉衣、脸上长了许多大块斑纹的半老姐姐,和她买走了一把菜苔。
多少钱?半老的姐姐问,她的粉色棉衣只扣了领口一颗扣子,下面敞着。
三块。卖菜的老太太回答。
微信要得的?人家又问。
微信我不用的,我要钱的。她说。眼神迟疑地把周围盯着她们的人扫视一遍,微微张着的嘴里缺了两颗下门牙,脸上也是很多褐色斑纹。
你老先坐下!坐下好嘛!司机在前面喊。
车里其他人也附和司机:对对,你先坐下,坐下。
老太太连忙抓着扶手往座位上走。半老的姐姐掏出一把叠得整整齐齐、对折收放的纸钞,打开,从最里面抽了三张给她。
老太太赶紧接过纸币,还没坐正,司机又说:你这个菜要买票啊!
……甚?老太太疑惑。
菜,你的菜,要买票。司机在车辆跑动的轰鸣中喊。
“算了咧!老把戏了。”
“老把戏了,卖这点菜,收一块行了……”
车厢里的乘客纷纷替她说话。
司机不为所动。
最后老太太站起来,走过去把还没捂热的纸币递给司机。司机接过去:喊你坐好你不坐好,摔了自己负责。
“啊?”老太太没听清。
喊你摔了自己负责!司机抬高声音。
老太太不再吭声,摇晃着返回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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