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王小花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茫然地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们。她的父亲，73岁的王老根坐在她旁边，不时咳嗽、吸鼻子。老人家刚刚抽了两管血，此刻一只手还按着棉花团子堵针眼呢！
老头儿按了一会儿就想抬手了，王小花精准地看向他：“再按一会儿，不然又要流血。”老头儿又按了一会儿就放手了。王小花问他：“肚子饿吗？要不要到楼下吃点东西？”医院里有自己的食堂，还有一家咖啡店，里面有不错的面包。老头儿摇摇头“不饿。”他从自己的随身小包里掏出一包饼干，撕开包装，吃了起来。饼干很酥脆，老头儿一边吃一边往下掉饼干屑屑，地上和椅子上都落了不少，连老头儿旁边那张没人坐的椅子上都落了黄黄的一层。老头儿吃了两包饼干，不吃了，把饼干包装扔到垃圾桶，王小花掏出一张餐巾纸，擦椅子上的饼干屑屑，老头儿说：“不用擦。”王小花没有说话，两张椅子都擦干净了，也把餐巾纸扔到了垃圾桶。
按照检验单上的指示，老头儿的两项检查分别要再一个半小时后和两个小时后出结果。跟据经验，王小花知道实际出结果的时间要早一些。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王小花到检验结果自助打印机上去试了一下，结果还没有出来。她有点心急，想早点给老头看完病。为了照顾老头儿，王小花把自己的工作换成了三班制的值班工作，昨天晚上，她11点钟才下班，回家以后洗洗刷刷，等到上床睡觉，已经快要12点了，早上又醒得及早，5点多就醒了。王小花觉得自己头晕乎乎的，身上的关节也在隐隐作痛，好想找一张床躺下去。头晕得难受，她向老头儿交代了几句，下了楼，到医院的停车场上绕着走了两圈，看看时间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又回到楼上，直接去了打印机那里，这回，结果出来了，两张检验单一口气从机器的嘴里吐了出来。
检查结果上，上上下下的箭头好几个，王小花不太明白这些都代表着什么，只觉得不安。她带着老头儿到就诊大厅坐下，自己去扫了码，等待机器叫号。老头儿盯着显示器大屏幕寻找自己的名字，他认得的字不多，自己的名字却很认得明白。王小花也看了会儿，大屏幕翻过几页，都没有老头儿的名字，看来且有的等了。王小花感觉有点饿，她早上只吃了一个豆沙包子，喝了一杯白开水就出门了。此刻，她又累又饿。大屏幕上出现了老头儿的名字，看来很快就会叫到老头儿的名字，王小花忍下了去买东西吃的想法。
老头儿年轻的时候非常健壮，从来不曾进过医院吃过药，有个伤风感冒的都是熬两天等自愈就好，谁知到了60岁过后就起了毛病，心血管系统的疾病，放了支架，医生关照要静养，戒烟酒，不可劳累。老头儿开始的时候还听了几个月，后来就不管了，他一辈子干苦力，没有什么爱好，停下来不干活就觉得闷得慌，于是就自己悄悄地到处去找活干。他能找到什么活啊？还不是苦力？王小花和妈妈怎么劝说，老头儿都不理睬，一门心思干活。如此，每年总要住上一两回医院，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今年以来，已经住过四回医院了，瘦得皮包骨头，自己天天担心要死了。前个月，好了点，能吃能喝了，身上的肉也养了回来一些，老头儿又开始坐不住了，到处跑，这不，浪了几天，毛病又发了。
王小花的头痛愈发严重起来。前几个月，妈妈也生了病，在医院里一住半个月。王小花真的受够了陪床的日子，想要请护工，老妈说护工照顾得不好，总是走开，要用的时候抓不到人，王小花只得亲自上阵。半个月下来，王小花瘦了一大圈，还要忍受老太太不时地念叨“久病床前无孝子。”王小花只当没听见，她能说什么？要让她一天24小时住在医院那是不可能的，她还有几十万的房贷要还，还有正在上大学的儿子要照顾，不上班怎么行？请一天假都舍不得。
大屏幕终于叫到了老头儿的名字，两个人走进诊室，今天的医生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态度很好，问诊、看检查报告、调过往病历查看，看得一丝不苟，完了开了药，嘱咐按时吃药，要多休息，不可劳累，过三天以后复查肾功能。王小花儿一一记了，带着老头缴费、拿药。
回家的时候，王小花儿一句话也不想说，说了也是白说，还让老头儿觉得自己多事。在一个红绿灯路口，王小花的手机响了，是闺蜜金子，金子要约时间一起逛街。王小花一口回绝，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她宁可有空的时候在家里多休息休息。金子很哀怨，最后说，你也该要多出来散散心。王小花说：“等等吧，现在实在没力气。”金子比她小一岁，父亲过世得早，那时候她们还都是刚出校园的小女孩，王小花还不太懂得疾病和死亡，只觉得原本很亲切开朗的叔叔瘦了，吃不了东西，瘦得像是一把枯柴。叔叔最后的时光，金子对王小花说，你能不能买一束花给我爸爸？王小花买了一束花，拎了一只酱鸭，和金子一起到了医院里。叔叔精神好了一点，很高兴地看花，还吃了不少酱鸭，过了两天，叔叔就过世了。金子带着母亲和弟弟搬离了租住的房子，退了店面，他们家原本是开建材店的，都由叔叔打理，叔叔不在了，店也开不下去了。金子和母亲、弟弟住到了城市偏远地带的一个小平房里，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金子原本有一个男朋友，也说了再见。金子哭了很久。好在时间是最能抚平创伤的，如今的金子生活美满，丈夫事业有成，儿子成绩优异，大别墅住着，还有几套写字楼可以拿租金。金子自从结了婚就没有再工作过，日子过得悠闲又精致。
王小花在心里叹了口气。人各有命，比不得。
回到家，已经11点半，妈妈不在家，老头儿说她打麻将去了。王小花洗了手，想要喝杯水，找了找没有开水，就忍下了，老头儿忙着吃饭，从碗橱里拿出三碗菜来，在电饭煲里盛了饭，叫王小花一起吃饭，王小花看了看那些菜，毫无食欲，推说要回去上班不吃。老头说，你吃了再走呗！王小花说，不饿，吃不下。她真的不想吃这些菜。早上来接老头儿的时候，妈妈在洗猪脚，说老头儿喜欢吃，先拿点盐腌一会儿，煮出来更香。猪脚呢？在哪里？老头儿拿出来的菜都是灰不溜秋的剩菜，王小花对吃的其实不挑，但是全是剩菜的饭还真的吃不下，宁可回去煮泡面吃。她耐心地等老头儿吃完了饭，给他把几种药的吃法都讲清楚了，又讲好过三天来接他去验血，才终于完成了任务，回自己家。
王小花原本想在外面找个饭店吃点，考虑到自己脆肉的肠胃，放弃了这一想法。回到家，从橱柜里翻出一包方便面，开火煮方便面吃，又洗了点菜叶子放进去，又加了个鸡蛋。方便面这东西，闻起来特香，吃起来，太香，王小花口味清淡，并不是很喜欢方便面的味道，有时候却会很想吃方便面，大概是学生时代对方便面的美好回忆还留在记忆深处的原因吧。那时候她喜欢了一个男孩子，两人谈起了恋爱，都穷，一起吃一碗泡面就觉得是无上美味。两人毕业不久就结婚，不久就有了儿子，着实过了几年和和美美的好日子。但是吧，有一次王小花回家以后觉得家里有点不对劲，她找啊找地，在床上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很不明显，都是长头发，究竟不太能证明那一定不是自己的头发。就留了心，男人一如往常地，很爱她的样子，没有找到明确的证据。东窗事发是那女人还找到王小花的单位来了。真是的，王小花觉得太丢人了。王小花说要离婚的时候，男人还百般不舍，一会儿说他要儿子，一会儿说他什么都不要，一会儿说不能离婚。几个月下来，王小花看他表演看够了，干脆找了个律师起诉离婚，没想到，这男人不但有小三和小四，还有一屁股债务在身上。王小花勤勤恳恳过了十几年，到头来除了一个儿子，什么都没有。一晃，也过去了好几年了，省吃俭用买了房子，儿子也懂事，阳光开朗。
王小花把一碗泡面吃得干干净净，洗了碗筷，脑袋还在隐隐地作痛，于是走到卧室，钻进被窝，睡午觉，养足精神，晚上还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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