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想再承王怜花的人情,事到如今,她所求的,不过是一番淡泊宁静,
心伤了,爱断了,精气神难免的颓废,要恢复,需要时间,也需要氛围,
他只是说,一日江湖,终生江湖,她自认已经退出江湖,江湖是非却未必能绕过谁,
所以,她最好还是不要走出他的视线,最好就藏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
这样,就算有什么事情发生,也能有个照应,孤身女子流落江湖,总是有风险,
她微微的笑,她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很纯粹,同类相惜,他不想见到她受苦,
其实,落脚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呢,心在,意在,哪里都是一样不寂不灭,
既然如此,又何必虚情假意的推诿伤人,她心里想的,他比谁都明白,
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愿意接受他的安排,只是说了一句,不见客,不见外人,
来到那宅院的日子,是个少见的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她的心里,也暖了起来,
不大不小的院落,两三个几乎见不到面的洒扫杂事下人,空空落落的房间,
不得不说,不多不少,刚刚好适合她的心意,她微微偏头问他,价钱,条件?
他摇着扇子微微的笑,玩笑一般的说着,幽灵宫的江湖人头名录,
她淡淡一笑,说了一个钱庄,一个名号,然后欣然走入那宅院之内,无牵无挂,
她那悠长而缓慢的,几乎分不出晨昏季节的时光,就这样开始了,
一开始,她多半时间都是在昏睡,不分日夜无所顾忌的昏睡,
再也没有了管束,没有了负累,没有了目标,她只是觉得无限的懈怠,无尽的疲累,
是是非非起起落落,与她再也没有了关系,没有了瓜葛,她就只是昏睡,
倏忽之间,一个多月的日子就这么缓慢而静谧的睡了过去,
她没在这宅院里见过什么人,一应杂事,都有人料理的井井有条,半点也不劳她费心,
没有人对她说三道四,也没有人对她嘘寒问暖,她就只是一个冷清的存在,
关上的院门,隔断了外面的所有,没有人走进来,也没有人走出去,
一个寂静无声的夜里,忽然之间开始沙沙的落雨,她支着头,看了一会,
忽然没由来的兴起,一把摸过身边的剑,融入了不大不小的雨幕之中,
天地之间,只有无边的落雨跟着她起起落落,闪转腾挪,星星点点,浸湿衣衫,
收招入鞘,转身回眸,忽然心有所感,抬眼望去,夜幕之中,有人站在远处廊下,
说不上狼狈,也谈不上潇洒,她顺着自己简单直白的心意,微微一笑,
那人不疾不徐缓缓走来,走得近了,甚是潇洒飘逸的随手撑开了伞,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半湿半干的衣衫,再抬起头,那人的眼神却只是落在她眉梢,
送她走到房间门口,他才收了伞,转身走开,她站在门口无声凝望,
看到他只是走去了正厅里闲坐喝茶,而不是直接无声无息的离开,才缓了口气,
等到她推门进屋,才发现,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水汽蒸腾,她忽然有点想哭,
收拾齐整之后,明月当空,星光黯淡,她快步走到正厅,没有人影,
一时间,说不出来的有点落寞失望,呆了一会,才慢腾腾的走到院中,
酒香飘来,惊喜的转身回眸,那个飘逸的男子,正坐在树影之下小酌,
说不上来的欣慰,她直直走到他面前,他看着她笑,微微的举了举手中的酒壶,
月光之下,清楚的看到他脸上不掺虚假的笑意,她也忍不住微微的笑,
随意的落座在他身侧,微微隔开的距离,酒香浓郁,惹人心醉,
别人都以为,她是个矜持端庄冷漠疏离的女子,其实,她也有热血,有童心,有不羁情怀,
此时此刻,良辰美景,没有知心爱人的花前月下,却有知己朋友的默默陪伴,
他们两个是彻头彻尾的同路人,一样的狠,一样的毒,一样的决绝,一样的护短偏心,
还有就是,眼下同样的经历着,失意,迷茫,颓废,沮丧,惆怅,
如果能够一醉解千愁,那又何妨喝个天昏地暗,人事不省,
她从他手中拿过了酒壶,就那么仰着头吞下淳厚的辛辣,忍不住的想要流泪,
放下了酒壶,她轻轻的依靠在身后的假山上,眼神迷离,微微的醉,
身边,他摸出一支笛子,开始吹一首不知名的曲子给她听,
她吞下剩余的酒,越来越醉,越来越悲,一味想要忘记所有的凄楚心碎,
曲终云遮月,雨打芭蕉,风过庭院,枝丫摇曳,声声催人泪,
她闭上眼,靠近了身后微凉的石壁,身上滚烫,心中悲苦,只是不想给他看到伤悲,
有微凉的清风拂面,微醺之间,身体微微的寒颤,忽然,有温暖,覆盖己身,
她睁开眼,看到他穿来的斗篷盖在自己身上,他微微的撑着头,凝视着暗影中的她,
脸上越来越烫,眼前些微的眩晕,身上渐渐的软绵无力,
他淡淡的笑,这酒喝着甘醇,后劲不是一般的大,你这么个喝法,不醉才怪,
她无所谓的笑,醉或者不醉,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要紧,她只是个无名之辈,
他看着空空的酒壶,微微的叹气,这酒,一年也就这么一壶,你倒是真不浪费,
她心无旁骛的说,赔你,你要多少,统统都赔给你,
他无声的挑眉,幽灵宫还有这种收藏的癖好?她只是扶着石壁,无声的笑,
对于幽灵宫,有关幽灵宫的一切,江湖所传,不过就是道听途说,九牛一毫,
不过,她不打算解释,也没必要解释,世人眼中,幽灵宫早已化作了焦土一堆,
眼看着夜色浓重,她是真的觉得困了乏了想睡了,于是,缓缓起身,
可能真的是醉了,身体软绵的不像话,才迈出去一步,就险些倒了下去,
他非常及时的扶住了她的手臂,拉住了她踉踉跄跄的身子,她只是无所谓的笑,
他扶着她走了几步,无奈的叹气,终究还是果断的抱起了她滚烫软绵的身子,
她微微的发愣出神,似乎,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活人的气息,
他的手臂从容有力,怀抱温暖怡人,她觉得,她似乎是醉的更厉害了,头晕乏力,
终于躺在了床上的时候,她满意而又舒服的叹息了一声,翻身埋入被中,
只是,翻来覆去,总是觉得有点不对,不太舒服,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过了一会,似乎是有人从她头上拿走了什么,散开了什么,终于能够好好的睡,
第二天早上,全身酸痛,头痛欲裂,昏昏沉沉,酸软无力,
终于还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有人恰恰好的在门口敲门,她懒懒的说,进来,
门被推开,耀眼的阳光涌起来,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
面前放着醒酒汤,热气腾腾的粥,清爽舒心的小菜,一个人坐在她对面,
今时今日,能够在这院子里,这样坐下来跟她一起吃饭,只有一个人,
她默默的端起醒酒汤万分辛苦的喝完,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子骨,准备吃饭,
不经意的一抬头,看到那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惊艳,有些欣赏玩味,熠熠生辉,
她微微蹙眉,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齐整,并没有什么不对,
一时间,也懒得再去多想,就那么拿起筷子来,安安静静的吃饭,
等到吃完了饭,懒洋洋的坐到了梳妆台前,不经意的一瞥,才发现了哪里不对,
她头上束发的饰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掉了,一头青丝,瀑布般散开,
心中微微一动,就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那男人,欣赏玩味直落落看过来的眼神,
不声不响的对视了一会,她的头痛的实在厉害,掩饰不住的难受颓废,
一时间,不免自暴自弃的想着,这头发,也不用怎么梳了,反正没人看得见,
身后的男子看了一会,叹了口气,缓缓的走了过来,摸起了被扔在一旁的梳子,
她眯着眼从镜子里看着身侧的男子,两个人无声的僵持了一会,
她微微的转过了头,一头散乱的乌发,在日光里,呈现在他面前,
他握着梳子,开始一下一下恰到好处的给她梳头,她懒懒的,闭上了眼,差点睡着,
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头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慢慢的睁开眼,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脸若桃花,说不出的懒散妩媚,一头青丝,已经被他整理的齐整服帖,错落有致,
微微的笑,世人都说,千面公子王怜花,才是真正怜香惜玉懂得欣赏照顾女人的男子,
如此这般,可见传言不虚,她本就不善于道谢致意,这时候也不过是赞赏的笑笑,
那人放下了梳子,摇着扇子,很是潇洒飘逸的走了出去,离开了她的房间,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到,那人这番好手艺,不知道是多少女人头上习练而来,
就像那个已经被她放下了人,从前诸多不会做,想不到,做不好,
那样照顾了一番朱七七之后,也大大的进益了,也学会了如何把握纵容和照顾的分寸,
顿时,没由来的心酸苦涩,说不出的失落抑郁,忍不住的趴在桌上落泪,
终究还是心伤,还是痛苦,没有了希望,也没有了想得到,还活着干嘛,
如果当初,快活城里,她就已经死了,是不是就能彻底的一了百了,无喜无悲?
明明,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已经不怎么会哭了,也不怎么觉得心痛了,
可是,经过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不知怎么的,又是这般的心痛落泪,
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头发,那精巧的发式,说不清的心酸悲苦,
三两下扯开了刚被梳好的头发,任一头青丝就那么散乱的披在肩上,
她懒懒的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看了看外面明晃晃的日光,心中茫茫然的一片灰暗,
终究还是一头倒回床上去继续的睡,昏天黑地,反正,没有人在乎她怎么样,做什么,
王怜花要走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决定过来跟白飞飞说一声,打个招呼,
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他静静的听了听,明明是有人在的,
犹豫了一下,不放心,就轻轻地推开了门,缓缓的走了进去,就看到,她埋在被子里睡,
一头乌黑的头发,就那么散乱张扬的铺在枕头上,他给她梳的发式,荡然无存,
他心里微微的叹息,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不知道怎么的,她就很不痛快了,
她在他面前,一向都很疏离淡漠,从来不会清楚透彻的表达自己的感受,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这么简单干脆的表示了她的不满和愤怒,扯散了发式,
他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她沉睡的容颜,默默的琢磨着,到底是怎么招惹了她,
眼神落在那长长的,乌黑油亮顺滑的头发上,想了一会,大约的知道了原委,
女人终归是女人,尤其是,她这样高冷孤傲的女子,从来都不肯接受来自别人的恩惠,
尤其是,当这样的恩惠,是从其他的女子身上得来的时候,难怪她会这么的愤怒,
给她梳头发,纯粹就是一时的冲动,她不知道,她散着头发无拘无束的时候,有多美,
眼神还是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神差鬼使,阴差阳错,他就伸手过去摸了摸,
一顶一的手感,让人爱不释手,就像最好的锦缎,带着她独有的,特别的味道,
昨天晚上,把她放到床上之后,怕她再有其他不适,他等了一会才准备离开,
谁知道,就看到她翻来覆去的折腾,似乎是很难受的样子,辗转反侧,不得安睡,
他走过来仔细的看了一会,发现是头发的缘故,让她这么孩子气的折腾,
他看了一会,没忍住,坐在床边,帮她拆下了发饰,散开了头发,她舒服的叹息,
他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她出神发呆,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非常的美,
几乎就是不用什么特别的胭脂水粉,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衣服装扮,
素面朝天,天然去雕饰,自有一种浑然天成,别样优雅的动人,让人惊艳,
那时候,簪子拔出来,头发瞬间散开,一瞬间的心动惊悸,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簪,
不由自主的想到,洞房花烛夜,作为丈夫的一项权利,就是这般拔出妻子头上的发簪,
那顷刻间长发坠落散开的无限风情,是身为丈夫独有的享受和权力,
现在,她的发簪,就在他手中,就是这般被他拔出来的,
他也看到了她散发的美,看到了她沉睡绝美的容颜,鲜少示人的睡美人姿态,
心神微微的荡漾,只得掩饰性的为她拢了拢被子,没忍住,还理了理铺陈的发丝,
她是真的睡的迷糊醉的沉了,就在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忽然翻身转了过来,
无意之中,她醉酒之后滚烫的脸,擦过了他微凉的手,她忍不住微微的蹙眉,
然后,她微微的动了动,迷迷糊糊的,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似的,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想了想,没怎么犹豫,就把手放在了她脸旁边,
她微微转头的时候,就挨到了他的手,她很舒服的笑着,用自己的脸,磨蹭了几下他的手背,
他眼神未变,不动声色的抬手摸上了她的脸,轻轻的摩挲着,力道适中,恰到好处,
果然,她很舒适,很欣慰的,任凭自己的脸落在他手掌之中,犹自沉睡,
现在,看到她微微蹙眉的样子,就知道,酒劲还没有过,这酒不是一般的上头,
想了想,他微微的挪了挪自己的位置,然后,用自己微凉的手,缓缓的为她在头上按摩,
一开始,她不耐烦的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挥开他的手,可是,很快,就安稳了下来,
他看着她静谧的睡颜,轻轻的,柔和的,在她头上按摩着,缓解了她的不适,
等到她安然的睡沉了之后,他才收回了自己的手,看了看被她随手扔在枕旁的发簪,
不动声色的拿了起来,收在怀中,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又伸手摸了摸她柔滑的脸,
她无意识的,很舒服的,在他掌中磨蹭着自己的脸,猫儿一般的惹人怜爱,
他的眼神宁静悠长,最终,俯下身去,在她额头上,轻轻的落下了一个吻,
然后,果断的点了她的睡穴,将她整个人挪过来枕头上躺好,理顺了她的发,
从怀中拿出了一本书册,放在了她枕边,又一次为她整理好了被子,才起身离开,
出了房间,看了看这安静寥落的院子,微微的笑,很是心安,
现在,整个江湖之上,只有他知道她在哪里,只有他知道她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沈浪三番五次的找上门来,一次次的跟踪他,夜探他的山庄别院,都没有她的下落,
快活王也不死心的私下里安排了人手四处查访,想要确定她的下落和生死,
她却就这样安睡在这小小的宅院里,安睡在他为她准备的藏身之处,
无穷无尽的江湖是非,就这样被他用一己之力,完美的关在了一扇院门之外,
原以为,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她沉淀释怀,现在看来,还是需要一些外力的帮助,
他特别的为她留下了那本书册,希望,再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她眉宇间的宁静,
只是,世事无常,这样安静悠长的日子,他也不知道,还能为她维持多久。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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