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一般都是比较中立的,不偏不倚,否则,墙的两边,至少有一方,会有意见的。
我作为院墙,同时还肩负着另一个重要的责任,我还是东边房间的一面墙。东家住着一户人家,西边则是个小院子。
以前,有一棵特别大的梧桐树罩着我,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春天的时候还有阵阵甜甜的香气,让我有时候甚至心生柔情。虽然夏天梧桐树上的大肥虫子冲我呲牙,或者因为太贪吃掉下来,落到我脚边,我也觉得日子过得很惬意。
梧桐树是我的近邻,它长在西边院子里,在我作为一面墙站立在这里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它。我常常佩服梧桐树的力量。它静静地不动,暗自在脚底下使劲,平整的水泥地面被这无形的力量顶起来,已经有了些微的隆起,水泥板块之间露出了黄色的土地。那些小草小花什么的,趁机就从缝隙里露出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明亮的世界,它们的好奇心,正如同我刚来到这里一个样。
虽然如此,我还是喜欢梧桐。可是有人替我担心,在一天夜里,趁着大家伙都休息了,他们来伐梧桐树。当我被电锯的啸叫声吵醒,梧桐巨大的华盖已经摇摇晃晃砸了下来,梧桐粗壮的树干也倾斜着向西倒了下去。
对梧桐的生死,我是没有发言权的。梧桐被他们连夜运走了,地上一片狼藉,木屑、细枝、树叶满地都是。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梧桐的根裸露在隆起的水泥块之间,像个崭新的舞台,等待着新的主人出现。
每天我看到它,都很惭愧。不管怎么说,梧桐的消失都是因我而起。每天我孤独地立在天光之下,毫无遮拦,就像一个丑媳妇被人拿掉盖头,一下子又惊慌,又羞涩。
日子久了,经历的风雨多了,我也习惯了。丑就丑吧,我还是要忠于职守才行。我守护着东边的房子,也守护着西面的小院,更照看着梧桐的舞台。
渐渐地,几阵风雨过后,梧桐根部的边上又抽出了新的枝叶,它们应该是大树的孩子吧,枝叶嫩绿,一阵风就能让它们弯腰。但是怕什么呢,我看着它们毛绒绒的宽大的叶子,就知道它们很快就会长高,变壮,不久就会和我比肩,甚至高过我,又重现以往的生机。
就在梧桐新枝和我日渐亲近的时候,我的代言人们又担心起来。他们这次连新长的嫰枝都怕,很快就又把这梧桐新枝铲断了。我真想说,不用那么紧张,可是我天生失语,怎么让他们明白呢?
可能谨慎是某些人的天性吧,他们对害怕的事物总是尽早消除,甚至在后来的梧桐新叶再冒头时,又来铲断,甚至这舞台竟然还有了烟熏火燎的痕迹。这样几轮之后,我发现梧桐的舞台颜色暗淡了,木纹不再紧实,周围也不再发新枝了,它最终还是默默地让出了这一方土地。但是,那些水泥,并没有因此就复原,依然丑陋地在舞台旁边隆起着,始终标记着梧桐最后的生命印记。
很长一段时间,西边的小院安安静静,没有草,没有花。
又是几场雨,几阵风。
忽然有一天,我的脚下长出一簇簇小草,梧桐的舞台周围又发新枝了,这次不是梧桐,是桑树枝。是什么都好,我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面砖墙了。脚下的小草向外斜抽出新枝,而桑树的嫰枝也一天天粗壮起来,我们大伙又日渐热闹起来。
我一直都没有向桑树枝暗示过什么,只希望她不要害怕,也希望她不要长太快。
春天的时候,我看见有小孩子在她嫩绿的叶子上放了几条蚕。我真为她担心。蚕宝宝饭量很大,很快,把那一枝叶子都吃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小孩子的父母发现了,终于把蚕移走,桑叶才又慢慢长出来,恢复了往日娉婷隽秀的身姿。
就在桑枝快要和我比肩的时候,她们的噩梦终于还是来了。这次,人们只是把它折断。桑枝被折断的部分很快干枯,但其余部分依然长势很好。
我早已顾不得自己尴尬的身份,只盼着她好好的。后来,那些人又相继来过几次,桑枝依然故我。折断,再长。再折,再长。
我终于发现这桑枝愈折愈长的秉性了。她的细枝从水泥缝隙间斜伸出来,没法粗,没关系,她就发出好几枝细枝。越出水泥罅隙,她才开始日渐粗壮起来,繁盛起来,也和我亲近起来。
我看出她的倔强和聪明来。因为不够粗,可能还算不上威胁吧, 那些人后来也懒得再出现。其实我想,就是他们来了,又怕什么呢。水泥下面,是连绵的土地。土地是会带给我们奇迹的,即使这一株被铲断了,还会发出新枝,假以时日,就会长大。
而我,也是来自泥土的,终归有一天要回到泥土里去。到那时,我就不再是什么院墙,我也将成为梧桐和桑枝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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