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冬天

去年冬天特别的冷。防寒的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可仍然没能减少丝毫的寒意。人们大多呆在家里，尽量减少出门的时间。有好些老人实在熬不住，去了。

有一天早上6点多，我出门办事。天上下着细雨，虽然撑着雨伞，但无奈被寒风纠缠着，雨点仍然零星的钻进几颗，落在肌肤上，冰冷得刺骨。泛白的街灯，把臃肿的影子拉得很长，好像冒着寒气。街上三两个埋头赶路的人。

途中要经过一座东西走向的小桥。小桥的上方横着一座南北走向的高架桥。高架桥刚好把小桥严严实实的盖在了下面。小桥上的人行道很宽。由于我急着赶路，到桥上才发现桥的栏杆旁边睡了一个人。地上铺了一张已经不怎么看得出颜色的床单，上面搭了一床薄薄的棉絮，人就蜷缩在里面，似乎在发抖。棉絮的一端露出几根头发来，乱蓬蓬的。几个脏兮兮，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蓝白条塑料口袋挡在头部。这一定是个男子。冰冷的地板，呼啸的寒风，淅沥的细雨，这样的夜晚太过漫长。我的心里顿时感到莫名的酸楚，不知道他身上有着怎样不幸的故事，只盼望冬天呀，你快些走吧。

当我办完事，中午回来再次路过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连着他的口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会不会是没有熬过呀？我不敢往下深想。天仍然是雨濛濛的，风把心都吹得凉透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从桥上经过。早上他都安静的睡在那，我中午返回的时候，他就没了踪影。我们虽然素未谋过面，但每次能看见他在桥下的身影，我心里就会感到特别的踏实，庆幸他又熬过了一晚。这种感觉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发生了变化，同情之外更增添了一份感动。他一无所有，甚至连会和他说话的人都没有，生活贫困到了极点，但他仍然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一个人苦苦的挣扎着。而我们，比他拥有得多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对生活充满抱怨，或者失去信心呢？看到他，我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几个月来的忧郁一扫而光。也许，作为公民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尽到自己的责任，他就不会在此流浪。我开始变得振奋起来，为了生活的更美好。

没想到我居然见着他的真面目了。那天中午，难得的阳光洒在人的身上，驱走了连日的阴霾。笑容随意的从人们的脸上飞扬出去，暖暖的。他就站在桥上。床单和棉絮应该已经收纳在他身旁的塑料口袋里。乱蓬蓬的头发，乱蓬蓬的胡子，露出一点苍白的瘦削的脸。身上穿得很是凌乱，各式的衣服，杂七杂八的穿了一身。一双破烂的大头皮鞋。看上去大概30多岁的样子，很高，目光竟然透露着说不出的忧伤。他就这样站着，背对着人流。我边打望，边路过。突然担忧他怎样生存起来。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会很快再见到他。那天上午，我出门扔垃圾。远远的就看见垃圾池旁边乱蓬蓬的背影，佝偻着身子，在垃圾堆里捡拾着东西。他把塑料瓶，和废纸箱分类装在他的塑料口袋里。如果遇到剩饭菜，他就直接抓到嘴里吃掉。他吃得很仔细，津津有味，满足的表情跟享受饕餮大餐没什么区别。也许是吃饱了，他就把剩下的饭菜用一个破旧的盒子盛起来，装在塑料口袋里。我的眼睛有些湿润，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我把垃圾放在他身边，并递给他几十元钱。他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接过钱，没有说话，又继续翻捡垃圾。但我分明看到他眼睛变得有些晶莹。我离开的时候，心情变得更沉重了。

回家跟母亲提起这件事。母亲说起他的故事来。他是一个外省人，很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到我们这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我们当地的一个流浪者捡了去，当儿子一样养大。天天都跟着老人捡拾垃圾过活。他很孝顺，给老人背背篓，有好吃的也先让老人先吃。他不是哑巴，有人听见他跟老人说过话，但没见他跟其他人说话。今年冬天，天太冷，老人没能熬过去。他守了老人整整一夜，当第二天老人被火葬场的车拉走的时候，他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之后，就偶尔在他和老人以前呆过的地方看见他。母亲说，那是一个好孩子。

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暖起来。那天早上我赶着去上班。远远的就看见他高大的乱蓬蓬的身影。我心里觉得很温暖。看见他还好，我非常开心。他站在餐馆的外面，眼睛盯着热腾腾的馒头。我走过去买了10个，递到他手上。他接过馒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悦，但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我却不知道，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当冬天又到了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直都没再看见他来。母亲说，他走了。我问母亲他去哪儿了。母亲说，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他被人骗去做黑劳工，挖煤去了。还有一种说法是，他去找他的家了。他跟着老人的时候就快十岁了，其实他一直都记得他家乡的样子，只是老人把他养大，他要等到给老人养老送终之后，他才能回去找自己的家。我流泪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不见了。我宁愿相信，他真的回去找自己的家去了。只是外省的路那么长，不知道他已经流浪到哪儿了？今年的冬天又来了，外省的冬天也许会更冷。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熬到回家的那一天。

冬天呀，你走快些吧。因为那些流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