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没有一个家
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
把我的泪吹下
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
…………………………
这首《流浪歌》常常在姥姥家隔壁响起，一开始听到时，6岁的我带着好奇的心跑出去，想要看个究竟。
只见院子角落坐着一个老头，衣着褴褛，胡子拉渣，戴着顶雷锋帽，斜挎个破烂书包。他看到我，咧着嘴傻傻地笑了。
妈呀，这脸咋这么黑，多少天没洗了，这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乍一看蛮慎人的，我撒腿就跑回了姥姥家，赶紧关上了门。
姥姥看着惊呆地我，温和地说：“宝儿，没事，那是你永前伯伯，苦命的人。”
“伯伯？我看着他可是跟我姥爷差不多大。”
“孩子，你永前伯伯是个可怜的流浪汉，他常常一出门便是十天半个月，风吹日晒的，再加上衣服破旧脏乱，所以看起来老，但人还是很好的。”
听了姥姥的话，我远远地望着永前伯伯忙碌的身影，放下了最初的戒备。
01
永前伯伯是个放铁炮的流浪汉。哪里有丧事、喜事他都要去放上几炮，挣点喜钱。这也是他生活的主要来源。他有时候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村子附近的很多地方只要办事，他都会去。有时候走的远了，还会在那个地方待上一阵子。
听姥姥说，他是被隔壁屋的李奶奶捡来的孩子，后来李奶奶去世了，他就一个人过着流浪的生活，隔一段时间回来看看家，祭奠一下李奶奶。
渐渐地，我发现永前伯伯其实是个可爱的人，他每次回来洗漱一番就会出来帮大院里的老人们提水、倒垃圾。看见和我一般大的小孩，会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果，分给孩子们吃。
也许是糖果的效应，也许是他亲切善良的举止，他一回来，身后便会跟上一群小孩。有时候他还会给孩子们讲很多奇妙的事情，都是他所看到的、经历的。比如：最近流行什么歌，有哪些时髦的小玩意在别的地方已经开始流行。
有一次村子里有喜事，我和一群小孩跟着他去放炮，最后办事人只给了他五毛钱，外加一小包糖果。他把糖果直接分给了我们，收起五毛钱领着我们回来。
“永前，这次又挣了多少喜钱？”王奶奶问道。
“五毛。”永前伯伯淡定地回答。
“咋才五毛钱儿，你没多争取点啊？”
“嗨，多少就多少吧，我们挣的这种钱没必要跟人家争，人家多给是赏赐，人家少给也在情理之中。没皮没脸地要，那不是更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谈话中，我发现永前伯伯在我心中再不是那副脏乱普通的样子了，他开始变得亲切高大起来，甚至会让人想念。
02
有段时间，永前伯伯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好像失踪了一样。大人们也很少提到他，只有小娃娃们时不时会爬上他家的窗台，哈着气用袖子用力擦亮玻璃，睁大了眼睛打量里面的情景。
屋子很小，10多平米，一张大大的炕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相连的是一个灶台，除此之外家里空空如也。孩子们看不到永前伯伯的身影也就四散开来，各玩各的去了。
一日，永前伯伯的家门口围了好多人，除了小孩还有不少爱操闲心，八卦的大人。听人们纷纷议论，原来永前伯伯这次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女人和一些捡来的锅碗瓢盆以及一个箱子。
“看这样子，永前是准备正经过日子呀。”邻居们私下里议论。
女人看起来比永前伯伯还要大上几岁，留着齐耳的刘胡兰头，大眼睛深邃却透露着胆怯与空洞，密密麻麻的鱼尾纹已爬上眼角，偶尔笑一下尤为明显，嘴巴两边也已生出两道深深的久经沧桑的法令纹，瘦骨伶仃，穿着破旧的棉布碎花上衣，和一件土灰色裤子，脚上是一双塑料底子条绒布鞋，可能因为时间长鞋已磨得没了颜色。
人们站在门口从门缝里打量着女人，只见她进门后就坐在炕上低头拉扯着衣角。有的人和永前伯伯搭着话。
原来，永前伯伯去了趟南方，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这个同样在流浪的女人。遇到时女人快饿死了，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他救过她来后，她就一路跟着他不走了。
永前伯伯曾试图问她：“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想要送她回去。”然而女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嘴里常常念叨一个词：“英子、英子”。于是大伙都喊她——瑛姑。
自从瑛姑来后，永前伯伯像是上了发条的闹钟更加外出的勤了，但他不会远走了，每天都会回家。听大人们说他现在除了去放铁炮，还会去做一些类似搬砖的苦力。
挣了钱，除了他和瑛姑每日的吃喝，还会给瑛姑买来新衣服，以及别头发的小卡子。人们发现瑛姑打扮一下，还是有几分俏模样的。
瑛姑穿着新衣服在院子里和小孩们玩，还会把永前伯伯给她的糖分给他们吃。有时候永前伯伯回来的早，也会加入。夕阳下，大树旁，两个大人、几个孩子蹲在地上拿着树枝画画。院里的大人们经常看着此情此景感慨：“瑛姑如果能给永前生个孩子，那就圆满了。”
03
渐渐地人们发现瑛姑的肚子一日比一日鼓起来，永前伯伯每天回来的次数就更多了。有时候半上午会回来一趟，给瑛姑送回一把枣；有时候半下午会回来一趟，带回一个鸡腿。
他把最好的都留给了瑛姑，自己常常是咸菜就着馍馍吃。人们发现永前伯伯比以前爱笑很多，心里的快乐连我们这些小孩都感受得到。他整个人变得更温和了。
瑛姑也是，以前她不太爱说话，脸上也常常看不到任何表情。现在却爱往人堆里凑，虽然还是不说话，却见人就笑。大家都说他俩像是掉进蜜罐里的两口子，里里外外透着快乐。
一日清晨，永前伯伯撒开了腿往外跑。一会人们见他领着一个大夫匆匆忙忙回来了。原来是瑛姑要早产，已经见红了，可是胎儿臀位难产。大夫说：“情况不太乐观，瑛姑属于高龄产妇，让永前伯伯决定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当然是保大人。”永前伯伯斩钉截铁地说。这时，极少开口的瑛姑拽着大夫的衣角，用哀求地哭诉声坚定地说：“保孩子。”瑛姑含泪的双眼里充满了对永前伯伯的眷恋与感激，她要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完整的人生。
大夫说：“情况特殊，先进医院吧。”永前伯伯出去借了辆马车就托着瑛姑上路了，焦急万分的他觉着马儿今天是怎么了？跑得如此之慢。瑛姑在后面强忍着疼痛，却还是没能挨到进医院的那一刻昏迷了过去。
永前伯伯使出浑身的劲儿赶着马车，嘴里一直喊着：“瑛姑，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进了产房没多久，医生出来宣告了最后的结果：“产妇失血过多，胎儿不足月加上吸进了浑浊的羊水，母子离世。”
这个结果无疑是个巨型炸弹，炸得永前伯伯身心俱残。他蹲在地上抱头痛苦，手指撕扯着干枯的头发，喉咙因过于急躁发出沙哑地却痛彻心扉的哭腔。
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又变成了一个人。永前伯伯把自己关在屋里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就像死人一样地躺着。又是一副胡子拉渣，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
生活顷刻间换了模样，失去了方向，他的心中满是悲凉。以前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去爱，去守候，有个可以相互取暖，相伴相守的人，今后他又要变成一个没人关心、没人在意的流浪汉了。
04
第二年春天，人们发现永前伯伯走了，带着瑛姑和李奶奶的遗像彻底的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过上了什么样的生活。
偶或间听人们谈起，在某某家办喜事时，似乎看到了他的身影，但谁也不能肯定那就是他。
瑛姑走后，永前伯伯又过上了流浪人的生活，走遍天南海北，万水千山，却再也没踏进那个曾经如春天般给予他温暖与爱的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