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泚十分担心长安局势,于是急攻奉天,让和尚法坚制造云梯,高数丈,宽也数丈,裹上犀牛皮,下装巨大的车轮,上面可容纳壮士五百人。城中人望见,汹涌恐惧。皇上问群臣,浑瑊、侯仲庄回答说:“臣看那云梯非常沉重,既然沉重,就容易陷进地里去。臣建议,在他来的路上挖地道,用木柱支撑,准备火种等待(云梯车经过时烧毁木柱,地道塌陷,则云梯车陷入地道中)。”神武军使韩澄说:“云梯小技,不足上劳圣虑,请让臣去抵御。”观察那云梯的攻击方向,是城东北角,于是在三十步范围内,储积大量膏油、松脂、干柴、苇草。
十一月十四日,朱泚盛兵鼓噪攻南城,韩游瑰说:“这是声东击西,想要分化我们的兵力。”于是引兵严密防备东北。
十一月十五日,北风迅急,朱泚军推着云梯,上面盖着湿毛毡,悬挂着水囊,载壮士攻城,两翼各有轒辒(攻城用的一种特殊战车。其顶上和两侧皆有用木头和生牛皮构成的坚固屏蔽)保护,士兵躲在下面,抱着干柴,背着土囊,填平壕沟上前,箭、石、火炬都不能伤到他们。贼军并兵攻城东北隅,乱箭飞石,如雨而下,城中死伤不可胜数。贼兵已有登上城墙的,皇上与浑瑊相对哭泣,群臣唯有仰首向上天祷告。皇上把空白委任状,从御史大夫到食封邑五百户以下一千多张授给浑瑊,让他招募敢死士抵御,又赐给他御笔,授权他根据将士功劳大小,直接填上名字发给他们,如果委任状发光了,就把封的官爵直接写在对方身上,并且说:“朕现在就与卿道别了。”浑瑊俯伏流涕,皇上抚着他的背,悲不自胜。当时士卒们饥寒交迫,又缺乏盔甲,浑瑊抚慰晓谕他们,激励以忠义,士兵们都鼓噪力战。浑瑊被流箭射中,仍然继续战斗,没有喊一声痛。正巧云梯辗过地道,一个轮子陷进去,不能前进,火从地中烧出来,风势也转回吹向叛军,城上人投下苇草火炬,抛掷松脂,喷洒膏油,欢呼震地。一会儿工夫,云梯及梯上人都烧为灰烬,几里外都能闻到尸臭,贼军引退。于是三个城门都出兵,太子亲自督战,贼军大败,死亡数千人。将士伤者,太子亲自为他们包扎。入夜,朱泚再次前来攻城,箭射到皇帝跟前三步坠落,皇上大惊。
李怀光自蒲城引兵直向泾阳,沿着北山向西,先派兵马使张韶身穿平民服装,走小道到皇帝行在,把表章藏在蜡丸中。张韶到了奉天,贼军正在攻城,见到张韶,以为是个贱民,驱使他与其他民工一起填壕沟。张韶找到机会,翻越壕沟跑到城下高呼:“我是朔方军使者。”城上人放下绳子吊他上去,等拉上城墙,身上已经中了几十箭,守军从他身上找到奏表,上呈皇帝。皇上大喜,命人把张韶抬在担架上,绕城游行,四面城墙上,士兵们都欢声如雷。
十一月二十日,李怀光击败朱泚兵于澧泉。朱泚收到消息,惧怕,引兵遁回长安。众人都认为,李怀光再晚三天来,奉天城就陷落了。
朱泚既退,从臣都向皇帝道贺。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说:“陛下性格太急,不能容人,如果这个性格不改,就算朱泚败亡,灾难也不会结束!”皇上并不生气,还称赞他。侍御史万俟著开通金州、商州运输道路,包围既已解除,诸道贡赋相继抵达,花费才开始充足起来。
朱泚到了长安,也不再进取,一心只想着怎么守城,不时派人从城外来,周走呼喊说:“奉天城已经攻破啦!”以此迷惑众人。朱泚既占据国府财富,不爱金帛,散财以取悦将士,公卿家属在城内的,每个月都发给俸禄。神策军及六军跟从皇帝车驾及哥舒曜、李晟的,朱泚也给他们的家属供应粮食。加以修缮器械,每天花费非常大。等到后来长安平定,府库中还有余蓄,看见的人都追怨当年有司的横征暴敛。
有人对朱泚说:“陛下既受命,唐朝的陵墓不宜再保存。”朱泚说:“朕曾经北面事奉唐朝,岂能忍心做出这样的事!”又说:“百官缺额很多,请派兵胁迫士人出任。”朱泚说:“强迫授给他官职,让人恐惧。他如果自己想当官,就委任他,何必去敲门拜官呢!”他所任用的,只是范阳、神策团练兵。泾原士卒骄纵,都不听他指挥,只是守着自己所抢掠来的财货,不肯出战。又密谋杀朱泚,没有成功才作罢。
李怀光性格粗疏,从山东来赴难,经常跟人谈起卢杞、赵赞、白志贞是奸臣,并说:“天下之乱,都是这些人弄的!等我见了皇上,当请皇上诛杀他们。”既解了奉天之围,自认为立下大功,皇上必定以高规格接待他。有人对王翃、赵赞说:“李怀光一路愤叹,说宰相谋议乖方,度支赋敛烦重,京尹犒赐刻薄。以致皇帝逃亡,都是这三个大臣之罪。如今李怀光新立大功,皇上必定开诚布公,向他询访得失,如果他把这些话说给皇帝听,岂不是太危险了吗!”王翃、赵赞以告卢杞。卢杞心中惧怕,不动声色地对皇上上说:“李怀光立下大功,社稷全都依靠他,贼徒破胆,都无心守城,如果派他乘胜取长安,则一举可以灭贼,这是破竹之势,如果现在让他入朝,必当赐宴,流连多日,让贼军进入京城,得以从容准备防御,恐怕就难办了!”皇上以为然。下诏命李怀光直接引军屯驻便桥,与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刻期共取长安。李怀光自以为数千里竭诚赴难,击破朱泚,解除重围,而咫尺之隔,竟然见不到天子,怏怏不乐,说:“我今天已被奸臣排挤,国家前途无望,这是可以知道的了!”于是引兵离去,到了鲁店,留下休整二日,继续前行。
华杉曰:
卢杞再次展现了他偷换议程的“奸臣专业技能”,本来该讨论如何赏赐立下不世之功的李怀光,他把议程改成不能耽误时间,要乘胜攻取长安。德宗皇帝马上上当,为什么上当呢?因为他一贯的做人太差!危急时啥都可以给,稍微缓一口气,他又端起架子来。之前空白委任状一发就是一千多张;等到李怀光救了他的命,他只是暂时安稳下来,就竟然连接见一下的面子都不给,完全视若无物。像德宗这种老板,跟他干是最没意思的,李怀光最终也要被他推到自己对立面了。
李怀光的错呢?他是个粗人,没有那些“文化人”狡猾,大嘴巴没遮拦,太早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如果他一言不发,见了皇帝再弹劾卢杞,就没有后面的事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