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聊起故乡,如果没有掺杂着吃食的部分,那么,他眼中的乡情肯定是没有灵魂的。乡情要有乡味的诠释,乡味要有人情的烘托,很多时候,吃什么并不关键,重要的是跟谁吃,故乡的味,不正是故乡的人情味吗,灵魂有了香味才有了乡情、乡味的呀。
又至岁末,一份游子的乡愁无处寄托,倒腾几份记忆,简言几句赋予这份思念色彩。一切就从这里开始说起刚刚好,每年,勤恳忙碌一年靠天吃饭的人们,到了寒冬腊月都会放缓歇下来,悠闲的走家串户拉家常,常年基本比较稳定的几个话题,不外乎今年谁家收成好挣了多少钱,谁家当家的吃苦耐劳女人享福常年不出麻将馆,哪家儿子女儿听话读书不让人操心有出息,出门上班工资挣多少,这些日常的碎碎念仿佛成了乡土社交的基本常识,你若不懂,那就融入不了他们的生活圈,外来的和尚到了乡土社会里真的不好念经。冬天,拉家常会伴着烤火,有了温度,人都起了堆的围着,哄笑声、小孩的啼哭声、烟熏的咳嗽声、喝茶的吸溜声,火光映在人的脸上,个个洋溢着对生活不同程度热情的表情,至今回味起来,哪怕是现在身价以亿计算的马云,脸上也是不曾见的,担子越大越失去了简单的快乐。我们几个半大的孩子,掺和在大人堆里,时而听几句搭不上腔的话,时而伸出手烤着火搓着烤热和的手心儿。当妈的们会经常聊的起不了身去准备晚饭,这会儿我们就摸索到墙角根寻找,运气好会找到几个最喜欢吃的芋头、红苕,然后抓上几把黄豆,红苕和芋头可以直接埋在火灰里,再翻箱倒柜的找个用剩下“百雀羚”雪花膏的洋铁盒,用铁钉扎几个孔,黄豆放在盒里,盖上盖子再埋进火灰,不大一会整个光线昏暗的烤火屋子里就飘着食物的香味,这味飘到人的身体里,勾醒一条条的馋虫,使得迫不及待的刨出来,完全顾不得烫着了手儿嘴儿,一扫而光,大人们也许禁不起我们吃相的诱惑,这才一拍而散准备晚饭去了,留下我们几个继续摆弄这些吃的,大伙会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把稻子、豌豆都放到盒子里试吃个遍,直到一遍遍唤吃饭才肯罢休这场美宴。
进入腊月,天气好的日子,村里关系好的男人女人们会约定好日子,互相帮忙准备过年的吃食了,麦芽米糖、炸苕果子、豆皮子、糍粑、腊鱼腊肉腊鸡子、蒸菜粉子、炸阴米花、炸沙豌豆、打豆腐等一些过年吃的。男人们都干力气活,干塘采藕杀猪宰牛,女人们大都围着灶台转上几天,孩子们围着大人转,看热闹、偷嘴、帮忙烧火、跑腿打杂,干的不亦乐乎。为什么小孩盼过年,除了好吃好喝的,这些制作吃喝的快乐也是一种沉浸式的幸福。制作麦芽米糖需要提前好多天把麦仁培育发芽,没有经验的老手熬不出一锅好糖来,熬糖需要不断的搅拌和观察糖色来判定糖浠子的粘合性能,火候不易过大,否则会糊锅,火小不够劲会加长熬制的过程,错过最佳时期,嘹亮的妇人掌管着整个厨房的大动作,哪怕灶膛加火也是在她的指令下才能去做,像极了战场的将军,威风八面。待糖熬制成熟,大伙才松口气,掺入炒好的阴米花,搅拌均匀倒入模型里,踩实再用刀切成小块,密封保存到过年待客用。熬糖的工序一般需要一天的时间完成,期间,我会偷偷捡上几个鸡蛋,撕几页旧书,用水打湿后包住鸡蛋,趁大人不注意丢到灶膛里,书纸烧干燃着了,鸡蛋也就差不多熟了。有时,没有包好或没有掌握火候,鸡蛋会像放炮似的一声巨响,惊得专注的大人一下慌了神,待明白过来,小则挨顿骂,大则被拿着扫把条子追好远,吃没讨到嘴反到落顿打。
摊豆皮子也是件费时费力的活,把头天泡好的黄豆按比例配好淘净的米,挑到村头磨成浆,生火一个个摊制。开锅先要用肥肉把铁锅擦光溜,用碗按量舀着浆水,顺着锅边环形倒流,缝隙的部分再用蚌壳背慢慢抹匀贴合,豆皮子变色翘了边就可以翻面了,约摸着时候起锅,放到案板上凉透,切成一厘米宽的豆丝晾晒而完成整个制作。摊豆皮子到了饭点或是最后的时候,都会到自家的菜园拔几根胡萝卜和嫩蒜苗,将胡萝卜切成丝,蒜苗切段,兑着腊肉炒馅包在豆皮子里,两边对折用油煎,或直接卷成饼握着吃,浓郁的腊肉味夹杂着胡萝卜、蒜苗,那味道,回想起来,停下整个思绪,恨不得连连吞咽几口口水也解不了馋的味啊,个人概念中,无论是影像记录还是文字复述,说到好吃的,没有无意识的吞口水的动作,那是带动不了对这个食物好吃程度的幻想。往往这个时候,大人都会让我端着包好馅的豆皮子,送往左邻右舍的人尝尝,一口下去或称赞或建议味淡味咸的,厨子的手难调众人的口。我一般都会完成任务后,撒欢的飞奔回家,再干掉一个,直到打了饱嗝才停得下来。晒干的枯豆皮子加上肉和打了霜的白菜一起煮,起锅的时候洒点胡椒面,一碗下去保证驱走整个冬天的寒冷。
腊肠全国制作的手艺都差不多,只是有喜做甜或麻辣五香的,按照口味调料,晾晒或熏制烘干,一般我们都是做五香的自然晾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腊鱼则不同了,讲究送礼的家里,杀鱼时会保留鱼鳞甲和头,破鱼清洗不易过仔细,留些鱼血晒干后色泽好看。“鱼米之乡”的美称不是虚得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蒸家乡的腊鱼时,鱼香四溢,附近的猫闻着腥味,都安耐不住抓狂乱跳。腊鸡子大都用自家养的土鸡,过年用胡萝卜或洋芋头炖了,也是遭到哄抢的一碗大菜。还有打豆腐、打糍粑,一一复述中间的过程,都离不开人与人之间的协作,那个时候物质匮乏,也就是个贫穷百姓,慢节奏的生活,从不会因为缺乏物质,而磨灭对精神的满足。整个乡土的经济氛围笼罩没有太大的区别,也就比不出外面世界的纸醉金迷了。那个时候很穷,但是“穷的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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