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有幸遇见。
我曾经问过次哥:“次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次哥淫荡地笑了一声说:“我忘了,但是你要是提醒一下我,我说不定能想起来。”
我阴侧侧地对次哥说:“你最好给我忘了,要是你还记得我非得弄死你。”
这里的“弄”字,我是用东北话说的,正确的读音应该是四声的“neng”。
和次哥第一次见面那天是我小学毕业考试,而且是我至今为止最丢脸的一天,我想即使是许多年以后我也能想起这件事并且咬牙切齿。那天我知道我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得了一个银牌,并且古诗文默写大赛得了全国一等奖,但是这些事情和那件事情比起来全都黯然失色。
小学六年我还有班上的很多同学是没有系过皮带的,但是在我小学毕业之前,我爸给我买了一条皮带作为毕业礼物,就像小孩子终于长大了,拥有了一件属于大人的东西,我那段时间每时每刻都系着那条皮带,并且时不时“不经意”地把皮带漏出来一点,生怕别人看不见。
我的小学毕业考试不是在本校考的,而是去了我们那里最好的一所小学参加毕业考试,也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次哥。
当时第一场考的是语文,我很顺利地答完了卷,第二考是数学,语文数学中间有半个小时休息时间,但是语文考完之后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拉起了肚子,火急火燎地跑去厕所,但是却发生了一件让我始料未及的事情:我的皮带,它解不开了!
之后我想想,可能是因为我那天早上吃了几个放了好久的李子。
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解决我内急这件事才是当下的首要任务。可是我的皮带就是解不开!
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解不开了,在此之前我已经系了快半个月,一直和它相安无事,但是就在今天,它解不开了!
事情不出意料地发生了:我拉裤子了。
我很丢脸,非常丢脸,我在我们小学好歹也是一直考试前三名的存在,并且,我刚刚系上了只有那些大孩子才会拥有的皮带,并且只要这一科数学考了我就能小学毕业成为一个光荣的初中生,但是就在这种情况下,我拉裤子了,并且几分钟之后就是数学考试。
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呗,数学考试!考试啊!考不好就不能上好初中,不能上好初中就不能上好高中,不能上好高中就不能上好大学,不能上好大学……
想想我一阵头皮发麻,我安慰自己说:没事,你是尖子生,等你考完这场试你就会去咱们市里最好的初中了,这个考场其他的人都没你学习好,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怀着这样一个信念,我无比悲壮地走进了考场,不知道是不是拉裤子的原因,那一场考试我的思维格外敏捷,一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我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就答完了卷。
但是我还是解脱不了,开玩笑难道让我就这样走出考场?那么考场里所有人都会看见我屁股上……
我一定要最后一个出考场!
剩下一个多小时我该做什么?在我拉裤子的前提下我是没有心情检查试卷的,我只能坐在那里,假装不在意。
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一直关注着我右手边坐的一个哥们,那哥们一直在用发的垫卡在鼻子前轻轻地扇,扇啊扇,扇啊扇。
我不敢正视那哥们,只能用眼睛余光不停地瞥他。
那哥们就是次哥。
但是幸运的是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我想可能就那哥们一个人发现了我拉裤子这件事。
当时我依然在用那套说辞安慰自己:没事儿那哥们长得那么丑一看学习就不好,等你考完这场试你就要去市里最好的初中了,以后都见不到他了,不用担心。
就这样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熬,熬过了那一个多小时,我考完了数学,然后顺利地最后一个出了考场,等确认考场没人以后我偷偷摸摸溜出了教室,然后只见考场外我们班主任带着我们班一大批同学:
“连旭!恭喜你!你奥林匹克得奖了!二等奖!古诗文默写大赛也得奖了!一等奖!”
我一个当时关系最好的哥们兴奋地拿着我的获奖证书挥舞,大有冲过来拥抱我之势,我惊恐地朝他大喊:“别过来!你别过来!”
“怎么了?”
“我肚子疼!我要先去上个厕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们先走!别等我!”
我边说边面对着他们后退,等到拐角处一个滑步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然后从学校背后的墙上翻了出去。
我毕业了。
有句老话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我付出拉裤子这样大的代价之后,满分一百的数学卷我考了九十九,如愿以偿去了我们市里最好的初中。
但是也有句老话说天不遂人愿,次哥这么丑的人竟然也和我考到了同一所初中。
开学的前一个月,我是不知道次哥和我一个初中这件事的,但是偶然有一天我上厕所的时候偶遇到了次哥,吓得我厕所都没上就溜了出去,从此我胆战心惊地生活在这所学校,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的教室在一楼,次哥教室在二楼,有一天我下课疯跑了一圈准备回教室的时候,二楼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是我一小学同学,当时我们小学只有我们俩来了这所初中。
我抬起头,好巧不巧地,看到了次哥。
当然他也看到了我。
我们就这样没有任何遮挡地,大眼瞪小眼地,看到了对方。
我当时心里只升起来一个念头:完了!
那天中午放学,我那个小学同学跑过来对我说:“连旭你知道吗?我们班有个人说你小学毕业考试在考场拉裤子了。”
我很生气,非常生气,但是我觉得我长大了,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那么,就用男人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吧!
我孤身一人去了二楼次哥班里,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进了教室我一眼就看到了次哥这张丑到极致的脸,我指着他:
“你!给我出来!”
次哥过来我二话没说就给了他一拳,我们就扭打在了一起,但是我忘记了,从小我的体质就偏弱,我也没考虑到轻视敌人会有怎样的后果。
我打了次哥一拳以后就没再占到任何便宜,次哥当时有一最好的兄弟叫炊欢,俩人一起没费什么功夫就给我放倒了,次哥压在我身上左一拳右一拳,边打边喊:“拉裤子还怕别人说?怕别人知道你就别拉裤子啊!我让你拉的裤子吗?”
我又丢脸了!
后来我跟人解释说那天是因为我遇到了几个小混混要敲诈我的钱,我和他们打在一起被他们推到了一条臭水沟里,导致我看起来像拉裤子了。
也没有人真的去我考试的那所学校去检查一下到底有没有我说的那么一条臭水沟,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我和次哥炊欢的梁子这就算是结下了。
打架我是肯定打不过他们俩的,那么只能比学习成绩了,我当时想:我学习这么好,我再好好学习考一个好高中,以后再也不和次哥这张丑脸打交道了,当然,此时还得加上炊欢,这个长着一张比次哥更丑的脸的人。
但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次哥和炊欢虽然人长得丑,但是学习成绩是真的好,第一次考试,次哥年级第一,第二次,次哥年级第一,第三次,次哥还是年级第一!而炊欢虽然不像次哥那么变态,但是成绩也能稳定在年级前十。
有时候想想老天真的是对我太不公平,上了初二,我,次哥,炊欢,竟然分到了一个班!加上我们三个个头都差不多,我们三个的座位也是极其地接近!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与其反抗不了,不如接受,我只能对次哥和炊欢这两张让我欲仙欲死的脸敬而远之,好在那次打过架以后虽然我们谁都不搭理谁但是他们也没再提过我拉裤子这件事,我们倒也相安无事地一起度过了初中三年。
皇天不负有心人,高中我又如愿以偿地上了我们市里最好的高中。
天不遂人愿,当我在分班表上看到次哥还有炊欢名字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反抗不了的时候,与其逃避,不如默默享受。
但是老天也不会真的把人往绝路上逼的,这一次,我和次哥炊欢都没在一个班。
这时候我已经天天系皮带,并且不用担心皮带会解不开,也从来不吃李子或者是已经放了好些天的水果。
我加入了学校文学社,每天累死累活学完习之后还要完成文学社布置的各种任务,根本没有时间去和次哥或者炊欢比学习成绩,虽然成绩表下来以后我还是会找找他们俩的名字,次哥还是延续自己丑但是学习成绩逆天的传统,每次考试都能在全年级一千五百多人里名列前茅,炊欢还是不如次哥,但是百名榜也能时不时看见他的名字。
而我的学习成绩,不好也不坏,第一次考试年级一百八十六,后来一次比一次差,慢慢也就有点绝望了。把自己所有兴趣沉浸在文字里,我不再安慰自己说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就不用再看次哥和炊欢这两张丑脸了,转而安慰自己人生道路不止一条,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彼时刚接触韩寒,为他犀利的文字而折服,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像韩寒一样的作家。
那时候有些孤僻,不爱与人交流,交友圈也是小到可怜。
初中的时候我以为我和次哥炊欢会是一辈子的死对头,高中以后慢慢也就忘记了这些事,他们还是像初中一样穿一条裤子,我还是做我的事情,彼此没有太多交流。
而我虽然孤僻,但并不是不喜欢与人交流,而是渴望与人交流但却总感觉没有人懂自己,或许这是自诩为文艺青年的人的通病,但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这种状况或是怎样。
后来慢慢学会了抽烟,喜欢下晚自习以后蹲在操场的角落点一支烟看烟头明明灭灭,看烟雾在操场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里。
高二有一天我一如既往下了晚自习去操场抽烟,迎面撞上了次哥和炊欢。
“嗨哥们,给支烟抽呗。”
我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拿出来两支烟。
“说起来咱们仨也算是老相识了,这个学校一所初中来的也不多了,以后就是朋友了。”
有时候人的感情变化会很奇怪,很多事情的发生也特别巧合,但是要感谢巧合,如果不是那些巧合,或许人的生活一辈子就会平淡无奇没有波澜地过去。
亦或许是感谢缘分,谁知道呢。
我和次哥炊欢的缘分,就始于小学毕业考试那次,我拉了裤子。
次哥原本是没有这个绰号的,“次哥”这个绰号是后来我和他还有炊欢我们仨穿一条裤子以后我和炊欢给起的。
当时我和他们俩认识以后时不时互相去对方寝室坐坐,有一天我和炊欢去次哥寝室,当时是冬天,次哥要洗脚,但是没有热水,次哥就拿着洗脚盆,在没有热水的情况下,两只脚使劲蹭啊蹭,蹭完了还用毛巾擦了擦。
当时我们俩都觉得恶心极了。
次哥两只脚互相使劲蹭那个动作,在我们那边的方言里叫“ci”(四声),而没有水使劲蹭的话,我们称之为“干次”。
后来我和炊欢就叫他“干次”。
次哥可能也觉得这个绰号太恶心了,强烈要求我们不许叫他绰号,必须叫大名,还说不改口就翻脸,但是我们俩又不愿意放弃我们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这个绰号,两方协商之下去掉了一个字,从此他就叫做“次哥”。
次哥真正成为次哥以后对我说过一句话:“兄弟,不管你以前怎么样,现在咱们是兄弟了,以后有事就说话,吃饭也别一个人去了,中午放学在教室等我们,我和炊欢下来找你咱们一块去。”
有一句话我知道用在这里不合适,但是我比较词穷,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形容当时那种感觉的话,就借用一下这句话吧: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次哥,炊欢,一生有你。
后来我知道其实炊欢也是其实并不聪明的人,之所以成绩时常出现在百名榜是因为身边有次哥这样一个虽然丑且恶心但是十分学霸的人存在,在次哥的带领下我慢慢也开始努力学习,我们学校高一高二一栋教学楼,高三一栋教学楼,而高三的教学楼顶楼只有两个教室在用,其他的教室都是空的,我和次哥炊欢就经常躲在那里早读晚读,有句话说学校的厕所是用来抽烟的,这句话也因为教学楼顶层的那些空教室并不适用与我们仨,我们除了在那里一起学习还时常在那里一起抽烟。
不得不说那里真的是一个特别安全的地方,在厕所抽烟那些人时不时就会被保卫处抓到然后被罚去扫厕所,我和次哥炊欢却一直没有被保卫处抓到过。
去年暑假我去过我们时常一起抽烟的教室,当时墙上挂的雷锋像的木头边框被我们用烟头烧了一个黑点,去年我去的时候还在。
次哥一直以复旦作为目标,据次哥自己说复旦里有他心爱的姑娘,炊欢一直以高考600分作为目标,据他说他没有姑娘,但是他要去一个很高端的大学找一个和他厮混一生的姑娘。
我没有目标,我虽然学习成绩勉强过得去但是我一直不爱学习。
本来成绩越来越差的我没有奢望要考大学,但是我总觉得在次哥的带领下我好歹努力了,不上个大学对不起自己流的汗。
所以我只想考个大学就行了。
后来高考了,次哥成绩很好,很骚包地在志愿上填上了复旦大学,不服从调剂。
炊欢高考失利了,560分,我544分,一本线548。我和炊欢相约高四见。
次哥是我们三个人里家里最有钱的,他爸办给他办升学宴十里八村都请了,据说花了四万多,我和炊欢也去了,并且大声的喊次哥牛逼!真牛逼!
本来我们仨相约高考完以后不醉不归,但是出成绩以后我和炊欢都没了这个心情,次哥一个巴掌拍不响也没能醉成。
次哥走的那天我和炊欢去送他,次哥一脸淫笑地说好好学习兄弟们,次哥就先去复旦追求幸福了,再顺便给你们探探路,看看复旦到底好不好,要是情况还可以你们俩明年一起来,次哥到时候罩着你们。
我们说滚滚滚。
次哥滚去了上海,炊欢留在本校复习,我去了外地读高四,我在校外租了房子,每天起早贪黑背abcd,正弦余弦勾股定理。
我们三个有一个QQ群,次哥这厮时不时在群里发一些复旦的照片,和美女的合照,看得我们牙痒痒,只说等他回来揍死他,他也不以为意,只是贱兮兮地说不刺激刺激你们你们哪有动力学习,我要不刺激你们你们俩这智商基本也就告别大学了。
后来我和炊欢又一次高考了,我们仨去年说好的不醉不归却依然没有实现,原因无他,不胜酒力的我没喝多少就醉得不省人事了,事后据他们俩说我当时状若疯癫,边哭边笑,拉着他们俩非要讲我高四一年积攒的 心里话,边说边笑,边笑边哭。
后来我去了东北,炊欢留在了陕西,次哥依旧在上海过着没羞没臊的生活。
上大学以后我发现一件特别坑的事儿:在东北是买不到我们在陕西抽的那种烟的。
但是次哥在上海能买到。
小升初我以为我可以摆脱次哥,但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上帝的不公平,升高中我以为我能摆脱次哥和炊欢,但是我又一次体会到了上帝的不公平,上大学以后我不想摆脱那俩了,但是我依然体会到了上帝的不公平。
我不知道上帝为什么偏偏宠爱我。
不过比较幸运的是初中高中刚开始我都是一个人,大学以后我有了那俩。
那俩会时不时买条烟给我寄过来,我总是把那烟藏起来,从来不往外面拿,藏起来偶尔抽一支,一盒能抽好长时间。
小时候总觉得自己要快点长大,现在长大了却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总是觉得自己要努力追逐梦想,但是时常还是会想起来以前的许多事。
人生几十年不算很长,光阴也不算特别多,但是短短的时光里,总能有一些人,一些事,让人觉得幸运。
有生之年,有幸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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