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放下爸爸的电话，偷偷擦掉了眼角的泪水。一个月前爷爷的吞咽功能已经丧失，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但近几天营养液也已经输不进去了，仅剩皮包骨的爷爷在燃烧生命最后的一点心血。

爷爷出生在法库县的一个小村子里，听爸爸说，祖辈们是从山东闯关东来到东北的。族里的长辈们大多都在村里面务农，唯独爷爷做了学问。爷爷年轻时是一名教师，后来在县教委工作。这位96岁的耄耋老人，一辈子从事教育事业，学生已经像星星般散落在各地。他没有出版过著作，没有得过奖项；他没有出过国，没有坐过飞机；他不会用电脑，不知道有智能手机。但是，他养育了5个儿女，教导了6个外孙，用一生兢兢业业的工作和勤勤恳恳的生活，给子孙留下了一座精神宝库。

【为人正直筑牢立世之根本】

小的时候，爷爷很少陪着我一起玩乐，常常只是远远看着，我和爷爷的共同经历大多是以谈话的形式来完成的。每年寒暑假，我的表兄表姐们就会回到我家过假期，看到孩子们聚齐了，爷爷就会召集大家围在他身边听他讲道理。爷爷说得最多的就是要为人正直。我们几个孩子常常会偷笑爷爷迂腐，总是一副老学究的姿态讲大道理。没听一会儿，我们就找各种理由跑开了。

随着我升学、工作、结婚、生子，爷爷说的话不断在我脑海里回响，慢慢从一开始的“陈词滥调”，变成了“有些道理”，再变成“确实是这样”。我渐渐对“正直”也有了自己的理解，正直不是简简单单的说真话，更多的是坚持正道、坚守本心。多年工作学习的经历也证实了，任何投机取巧的小心思、掩耳盗铃的小动作，既不能带给我成就感，也不能给我实实在在的物质收获。只有清心正气、坦荡磊落，不畏艰险、不惧诱惑，才能获得内心的安定和富足。

随着在外求学、成家立业，我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加之爷爷身体逐渐衰老，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听到爷爷的“大道理”了。现在回想起来，他不关心我吃得好不好、穿得美不美，而是以足够的耐心用自己近一个世纪的阅历，告诫子孙人生立世之本，这是长辈对子孙最好的祝福。只悔恨小时候没有认真聆听，以后也再无机会了。

【独立自主活出人生的精彩】

爷爷话并不多，除了关心我们几个孙子辈的学习和工作，偶尔会和儿子女婿们聊一聊时事政治。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独自一人抱着一本书默默品读的形象，有时是本杂志，有时是本泛黄的老课本，甚至有时是本字典。他从来没有对老朋友老同事进行品评，也没有要求儿女们给自己表孝心，也从不干涉子孙的生活。

有些人说爷爷很自私，对其他人和事都漠不关心；也有人说他不善处事，性格孤僻。我出生那一年爷爷已经64岁，早已退休多年。我不知道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看到的是一个对自己要求严格、对他人宽容以待的简单纯粹的老人。他始终坚持的只是做好自己，给他人充分的尊重，不苛责儿女。

在爷爷潜移默化的影响下，父辈们依靠自己的努力独立创业，在不断夯实自身根基的同时，相互帮助扶持，既保持紧密联系，又不一味依赖他人，聚在一起时是其乐融融的一大家，散在各地时是蓬勃发展的各小家。

【勤俭持家保持内心的从容】

家里仅有的几张老照片，记录了爷爷奶奶年轻时的样子，四个女儿站在身后，小儿子抱在怀里。他们穿着朴素，身上是日子打磨过的痕迹，但眼里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坚强。听姑姑们说爷爷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家里7口人，爷爷奶奶开源节流，从点点滴滴中节省。2003年奶奶过世的时候，妈妈还从她的遗物中翻出压在箱底的粮票，妈妈说：“那个年代缺吃少穿的那么困难，只有过日子的好手才能攒下这么多粮票”。

我的父辈们也延续着勤俭持家的传统。家里随处可见年纪比我还大的物件；爷爷左手戴着的手表，从我记事起就没有换过；爸妈结婚时的新布料不断缝缝改改，现在还用来包裹旧衣物；小时候我穿的衣服、玩的玩具都是从哥哥姐姐们那里传递下来的旧物，我们经常会从各自的老照片中找到同一件玩具。即使现在生活条件好起来，长辈们也依然不舍得浪费一针一线。

改革开放40年，人们的生活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市场经济更加活跃，很多人说要先会花钱才能会挣钱，在双11、618等购物节天价的交易额面前，长辈们洗得透亮的床单、穿得漏洞的袜子看起来特别另类。有时有些过分的节省可能是教条的执着，但是勤俭持家的生活态度，确是我们在物欲纵横、人性浮躁的负面环境中，保持内心的从容与淡定，以不变应万变的法门。如果爷爷知道我女儿们的衣服和玩具也是其他哥哥姐姐传递下来的，会不会欣然微笑呢？

【甘于平凡方得始终】

爷爷是1924年生人，那一年末代皇帝溥仪被逐出皇宫。1931年九一八事变，抗日战争拉开序幕，那年爷爷7岁；1949年新中国成立，那年爷爷25岁；1959年三年自然灾害开始，那年爷爷35岁；1978年改革开放，那年爷爷54岁。在战乱年代勤奋求学，在艰苦岁月只身养家，在和平盛世静享天伦，96年间，他亲身经历了这个国家最艰难和最精彩的各个时期。

爷爷不曾去搅动风云激荡青春，也没有苟且偷生顺水流长，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平凡人的心态，裹挟在时代的洪流中，带领着一家人平静地过着平淡的生活。爷爷每天早睡早起，60多年无一日中断地坚持锻炼身体，不吸烟、不酗酒、不熬夜、不暴饮暴食；爷爷喜欢看新闻，早间新闻、新闻联播一天都不落下；爷爷经常去图书馆坐一坐，看报纸、读著作，偶尔还打打门球，……。爷爷践行着认真生活的原则，并且做到了持之以恒。

今年是我参加工作的第八年，大女儿马上满五岁，小女儿已经一岁了，工作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的成竹在胸，生活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现在的张弛有度，爷爷的教诲伴随、支持、督促我认真做好每一件事，努力地过好平凡的人生。

受疫情影响，北京市出京和辽宁省入省增加了很多的限制。几天来，如何能够回家送爷爷最后一程，成为我最忧心的一件事。电话里，爸爸表示对我的心情非常理解，爷爷的子女们经早早地陪在了他的身边，寿终正寝那天，爷爷也一定是安祥的离开，让我不要过于自责，送爷爷的仪式只是一个形式，安心在北京工作。

晚上回忆着自己孩童时期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护佑下成长的点点滴滴，看着小女儿只比我手掌大一圈的小脸蛋，躺在我怀里熟睡。爷爷在老家的病床上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我的女儿们在北京的小屋里茁壮成长，爷爷的血液在女儿们的身上流淌，爷爷的精神将在女儿们的身上得到传承。

几十年后，我会看着女儿们有了自己的家庭，小孙儿们在地上跑，我是不是也会给他们讲起自己年轻时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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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20年7月1日晚，爷爷于7月2日晚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