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韩雪梅摸摸自己空瘪瘪的衣兜儿,一时也踌躇无策。姜喜正得了机会,卖好地揽闲事:“凤久兄弟,你的事儿包我身上,我给你挪借挪借,不能叫你抓瞎。”
“你这回可说准喽!”韩雪梅就势儿敲问。“韩区长,我当你的面儿,还能……”
姜喜正的话没说完,韩雪梅就笑了:“你当着我的面儿上,确实下过不少保证。这高价押牲口的事儿,我前两天提醒过你。”
“哦,哦,你看这回的。”姜喜正拿出狠心的架式。
“不用不用,我另想辙。”鲁凤久上来了倔巴头的劲头。“老鲁,你就别客气了,别辜负村长一片心。这事儿我做中,就这么定了,尽量容老鲁些空儿还。”韩雪梅又对鲁风久说,“还有,刚才定下来,村长跟你,抓紧去割庄稼吧!你在帮谁家的泥瓦活儿?先停几天,庄稼收得再去帮。”
姜喜正抓耳挠腮绕了半天圈圈,又归原来的道儿上,只好说:“好,好,我家去取取家什。”
韩雪梅叮上一句:“老鲁,今儿你给我把村长盯住,别让他从你手底下溜了号儿。”
鲁凤久听出了韩雪梅话里有一层没明说的意思。姜喜正也不笨,他本想赶紧去通县城的道儿上截住城里的天源或宽记字号派来的人,看来,韩雪梅是看破了他的机关。败兴得很,低头跟在鲁凤久的牛屁股后走,脑袋把挂在山里红树上的那面铜锣碰响了,铜锣丢儿当的,摆得他挺揪心。
韩雪梅见村政府大门口来了不少牵牲口的人,她把图高价押牲口影响收庄稼的道理说了,宁少要钱,不能少要粮食呀!大伙儿口服心服,都说先把牲口牵回去收完秋再说。韩雪梅又补着话儿:“老乡们,用畜力支援国家生产木头,也是应当的。上完场,大伙还真得在做木头上出力呢!”
把人们打发走了,韩雪梅从里院搬了个杌子,坐在村政府的大门里,从文件包里拽出一球旧毛线和三根短竹针,为她的小萍萍织过冬的袜子。袜子刚起个头儿,大门开了,姜喜正的老婆扭着小脚儿,提着个黑漆木饭厘子进来:“咦?!韩区长,你在这儿呀!”
韩雪梅停下手里的活计,问道:“姜大嫂,你这是干什么?”
“唉,韩区长,你可不知俺家那口子,为全村人操碎了心呢!这不,饭也不顾吃,倒成了常事儿啦!哪顾得了家哎。韩区长,你心里可得有个数儿噢,上级多栽培啦!”姜喜正的老婆巴不得有这么个表白的时机。
韩雪梅顺手把起好的袜子头又织了一行反正针儿,说:“我心里是有数儿。老姜可不像你说的那样不顾家。你家六间对台唱的房子全翻了新,猪圈都换成石条的,就是不圈猪,你家猪也精明得很,会啃青,又捉不着。”
姜喜正的老婆,脸色唰地白了,又不敢恼:“哟,韩区长也是个爱说笑的人,也爱打哈哈哩。我赶紧给我那口子送了饭,家里还有活儿等着。”
说完,她往里院进。韩雪梅叫住了她,说是姜喜正帮鲁凤久收庄稼去了。姜喜正原说回家取家什,他和他老婆正该遇上才是;原来,姜喜正一拨拉小算盘,觉着给鲁凤久割地,用自家的镰刀不上算,就跟到鲁凤久家去拿家什去了。韩雪梅和姜喜正的小脚老婆,在这村政府大门里,哪儿想得出这笔帐儿来?
姜喜正的老婆看出恋着韩雪梅没趣儿,又怕话出漏子,提拉起木饭厘子,说了两句客气话,就往大门外头去。
点儿赶得寸!牲口贩子姜喜才领着宽记的一个伙计,跟姜喜正的老婆闹了个顶头碰:“二嫂子,二哥可在?合同都画了押没有?我可是带着城里大字号的现款来了,嘻嘻嘻!”
姜喜正的老婆一时慌了神,小脚儿下台阶不稳当,木饭匣子翻了,提梁拔了钉,一碗面条撒出来,招来了一群贪吃的鸡和一条夹着尾巴吧哒嘴不敢上前的黑狗。
“看看看,你这人!八成是二哥落得一泡辛苦钱,喜得你!说来,还是城里的大字号够派头,财粗手大。嘻嘻嘻!”姜喜才还当热闹景儿耍,姜喜正的老婆她想说韩雪梅就在大门里,嘴可就瓢瓢着不好使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姜喜才:“她,她……”
“谁?咋啦?”姜喜才帮她料理摔坏了的木饭匣子,以为她跟姜喜正打了吵子,还不当回事儿,嘻儿流地打俚嬉:“两口子拌嘴一阵风,拔蜡又吹灯,转眼笑盈盈!”
“你老子个粪!”姜喜正的老婆她急了眼,骂得姜喜才像个三孙子似地站住了,拉长脸,呲着大板牙,莫名其妙了。姜喜正的老婆指指大门里。姜喜才和宽记的伙计这才朝满是铜钉的大门扇那儿看去。
韩雪梅早已出了大门,背靠在门扇上,低着头,给小萍萍织袜子:毛线球夹在胳膊窝里,竹针一进一退地在五个手指中间跳动着,线扣儿转眼间就加宽了一排,她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专注于手里逐渐形成的那只小小的毛袜尖儿。风调皮地从院子里往院外吹,在大门缝发出了拥挤的哨音,掠动着韩雪梅过早生出的白头发的鬓角,然后又奔向那棵果实累累的山里红树,把挂在树上的那面铜锣,吹得嗡嗡发着细弱的颤音。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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