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回忆里的人

你是回忆里的人

一

苏姚忘记了是什么时候知道了叶帆不会回来了。

或许是离开朝海前又或许是离开朝海后。

她好像是动物本能的忘记了这一事件的发生，如常的吃饭睡觉逛街，和朋友约好下午去街口那家店喝奶茶，调好闹钟九点的时候要上班，接近午餐时间还因工作疏忽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

这样一如既往的生活着。

父母也贴心的不再提起，每天打来的电话也只是关心她的身体和心绪，有时也会顺带问问苏跃的近况。

会叮嘱她照顾好自己，觉得外面不好就回来。说爸爸妈妈在。

她会低声说好，说自己过得很好。说不用担心，说冬天快到了我给你们二老买了毛衣，说快递应该明天就会寄到。

妈妈就会责怪说她不要乱花钱，说他们衣服够穿。

她嗯了一声，然后静静的说没事。钱不就是拿来花的吗。

然后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生活琐事，比如二姨家儿子娶了媳妇，比如小区里的吴奶奶前段时间崴了脚，比如苏姚你赶紧找个男朋友。

她嗯嗯的回应着。

等到电话挂掉又恢复一室寂静。

她环臂抱住自己，怔怔发了会呆。

过了一会就起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中午吃剩的炒饭放进微波炉，时间设了两分钟。

微波炉里发出的微光照在她脸上，印得她的侧面莫名有暖意。

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想起了过去的某个时间里因为某一件事她过去十几个年头里唯一的一次暴怒，没有摔东西也没有骂人，眼神平静。而父母在房门前小心翼翼的望着她坐在椅子上一张一张把所有的画都撕了。

从她十岁开始学画的稚嫩涂鸦到她现在渐有成就的作品。

画花画草画人物。

更多的是纸张上那个有温暖笑容的男孩。

满地都是碎纸张。

再拿出扫把扫好后将它们都倒入垃圾桶，回过神打开房门平静的和父母说，爸妈，我没事。

父母目光担忧的望着她。

她说我真没事。

把房门关了就开始掉眼泪。

边哭边告诉自己没事，告诉自己别哭，这不过小事苏姚你承受得住。

但痛彻心扉的难过和被背叛的绝望汹涌的将她淹没。

等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蹲在微波炉前泣不成声，细小的抽噎声响在耳边，泪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

明明穿了针织衫还开了空调，她却依旧觉得冷。

抱紧自己也没有用。

——叶帆啊，我等了你那么久，那么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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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苏姚再见到叶帆是在一家酒吧。

闺密小白打电话给她，说苏姚你过来我店里，有人想见你。

她冥冥之中有不好的预感，但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赴约。

穿上一件大衣潦草地扎了马尾她出门打的十五分钟的路程。

推开门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他从座位上站起身，面对着她笑得温柔，苏姚。

嘈杂的环境里，他喊她。

他们分开这么多年重聚的第一句话就是他说，苏姚，你变漂亮了。

小白给她端了杯啤酒，俯身在她旁边的时候小声说，一会情况不对需要把他打出去你示意下。

她点头笑了笑。

同时也看到叶帆的笑容，他目光看了一眼小白又回到她身上，说，我只是单纯想见见你。苏姚知道她听到了。

她抿了一口啤酒，说，你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

前段时间我听说你开画展了？

哦是的。

我有去看了，苏姚你的画都很好。幸亏当时没有真的意气用事放弃你这一才能。

恩，谢谢。

苏跃还好吗。

也挺好的。

我记得他很挑食，现在有没有好点。

好多了，现在不吃饭我就揍他，老实很多。

是吗。他笑笑。

她也跟着笑笑，笑容疏离而有礼。

后来苏姚和小白说，这次见面，我觉得他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美好的少年了。

小白说她矫情。

苏姚说，真的，虽然样貌不变，但我觉得他其他地方变了。不是我爱的模样了。

小白撇她一眼，没说话。

苏姚接着说，你看，以前他都喊我丑丫头，他说我再怎么长都丑。可他今天，你猜他说什么了，他说我漂亮。他问我现在是不是很多人追。他说他现在开小轿车了，在市区有自己一套房，说他把父母也接过去一起住了，生活小康。可我不乐意啊，小轿车了不起啊，房子了不起啊，小康了不起啊。我就想要以前那个在小巷子里骑单车的少年。

她开始胡言乱语。

小白你说时间怎么就这么残酷呢，以前叶帆他这人多好啊，他对谁都好，跟人说话都温柔得不像话，那词怎么说来着……哦，如沐春风，你还记得吧，那时候咱们班女生都这么形容他。我记得那时候咱们有个班花跟他告白来着，他脸红得不像话，当时我在旁边看着，我就想，这天底下怎么有人脸皮薄成这样呢，脸都成大番茄了。

小白骂了她一声神经，却还是心软的拿走她手中的空瓶，重新递了瓶酒。

可我没想到啊。这脸皮薄成这样的人在后来会这么狠的甩了我一巴掌。苏姚喝着喝着开始哭，这五指印现在还留我脸上呢。他怎么能这么无耻。

苏姚打了个哭隔，我宁愿他不来找我，这样我还能假装我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我苏姚从没认识过这么无耻的人。

小白嗯了一句。

苏姚推开那瓶酒，趴吧台上哭。开始是小声的哭，后来放开了就成了嚎啕大哭，边哭边骂叶帆无耻。

这个时候已经是凌晨，快到白领们上班的时间，整个酒吧空无一人，只有吧台边拿着抹布在擦拭高脚杯的小白和一旁哭得像疯子一样的苏姚。

她不停的骂，后来就开始拳打脚踢，吧台上杯子都被扫落了好几个。

有玻璃碰溅起来，在她的脚踝割了几个伤口。

等她闹够了，小白的杯子也擦拭好了。

她静静的瞧了苏姚好一会儿，把手放她脑袋上，说，过去了，你现在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

苏姚呜咽了一句，说，不一样。

又过了一会，她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我不能释怀。

小白，我在等他的对不起。

苏姚依旧趴着，她的声音有点闷，但语调清晰。

小白，我一直在等他跟我道歉，我要他来跟我说对不起。我一直在等他来找我，我等了那么久，那么那么久。

那件事后他就离开朝海了，说是转学到大城市读书。我成绩不行转不了学但我固执的想跟着他，我要一直出现在他面前逼他道歉。所以我就辍学打工，瞒着父母搭火车过来。但我还是找不到他，我知道他在这里，我知道他在哪个省份哪个城市但我就是不知道他在哪个小区。我不停的打他电话给他发短信发QQ，能用的联系方式我都用上了。但他就是不回应我。

苏姚嗤的一声笑了，现在过了这么久了，他来找我了。可他还是不道歉当没事人来跟我叙旧，他是觉得他没有错还是当我忘了啊。

小白拍拍她脑袋。

苏姚沉默了会，然后抬起头，小白，我承认我喜欢他。

……可就在今天他告诉我他已经娶妻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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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苏姚是在初三那年画了《向日葵》。

那是她最满意的作品。

大片的向日葵，黄橙橙的一片，面朝太阳，姿态各异，勃勃生机。

那个时候市区举行了一场绘画比赛，会有很多人参加。

她花了很多心思在上面，纸张用最好的，颜料买最贵的，画的轮廓构架也是她绞尽脑汁后才确定下来的。

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整天，魔怔一样的刷刷涂涂，微弱光亮的房间里随处扔满揉成团的纸张。

滴米末尽滴水末沾。

她的眼睛隐隐有着兴奋和跃跃欲试，突如其来的灵感和冲动袭击了她。握着画笔疯狂的画画。

等到黄昏的时候她才从画室出来，连衣裙上已经沾满了各种斑斓的颜料，脸上也有，妈妈在一边笑她是只花猫。

她笑笑不反驳，转身进了洗手间洗漱。

等到晚饭过后又背起画板出门去往培训班。搭上公交车，坐在座位上看窗外的灯光风景。

手机叮咚响了下，是叶帆的短信。

你要参加市里的比赛？

她回复，是啊。

这次的比赛据说人才济济。加油。

我很有把握。她笑得有些张扬，肯定拿第一。

那边发了个笑脸。

你妈妈的病怎么样了？

叶帆迟疑了一下回复，医生说不太好。

苏姚手指顿了顿。

需要做手术。

叶帆又发了一条。

……钱够吗。

够的。我会想办法。

叶帆我可以帮你。

不用。

……叶帆如果我得了第一奖金可以给你。

苏姚踌躇了下，还是没有点发送。删除了后重新编辑，不要担心，阿姨会好的。

我知道。

叮咚的一下。

公交车在这时停下，正对着培训班的门口。苏姚抿了抿唇，把手机放回兜里，拿起画板下车。

学画的时候培训班的老师还专门过来询问她有关市区比赛的事。

她抬头笑笑，说老师我想试试。

老师拍拍她的肩，说苏姚你很有天分，老师看好你。

她笑弯了眼。

比赛在一个星期后如期举行。

苏姚喊叶帆陪的一起去。

尽管事前说得信誓旦旦真正到了比赛的时候还是紧张得手心出汗。

叶帆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你不是之前也参加过很多比赛？放轻松。

不一样啊。苏姚脸皱成一团，之前都是一些小比赛，小打小闹而已，这次是市区的啊，市里领导也都会在。

别担心。

叶帆只能这样安慰她。

这次保佑我一定成功。苏姚苦着脸皮，有这个奖项做特长加分中考可以降低分数。不然我以我平时分数肯定考不上高中。

相信你的。叶帆鼓励。

不行，我要去一趟洗手间。

苏姚捂住肚子，脸上显露出的痛苦显而易见。比赛开始你打电话告诉我啊。她这样嘱咐。

好，没问题。

他应承。

等苏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她兴冲冲的拽住叶帆的手，怎么样怎么样。

比赛中途停止了，他这样说，听说是出了突发事件。

先回家吧。他拍拍她的手，阿姨刚才打电话给我催你回去吃饭了，还说苏跃又挑食不肯吃饭了。

啊，可是苏跃的狗粮我已经给它重买了一包啊。怎么又不吃啊……

叶帆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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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苏姚后来知道第一名不是自己。

因为她错过了比赛时间。

据说奖杯是被一个少年拿走了。

同桌小白告诉她，那少年画的是一片向日葵花海，非常好看。

苏姚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叶帆第二天去拿奖金的时候是被苏姚撞见的。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她面前。

苏姚愤怒的看着他，一声声质问，第一名？向日葵花海？奖杯奖金？

后来的事大概就很清晰也很老套了。

叶帆的妈妈做不起手术，医生站在急救室告诉他没钱没有办法。

他焦急的求助，到最后甚至跪下来。

医生只是摇摇头，劝他最好尽快筹好钱，他妈妈的病拖不了多久了。

市区比赛的奖金是以万为单位的。

叶帆惶恐而又有些惊喜的想着。

他是单亲家庭，是妈妈拉扯他长大的，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他知道无论如何他必须想办法。

而苏姚比赛途中的那半个小时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说，苏姚，我需要借你的画。

苏姚说，叶帆，你知道我准备了多久吗，这次比赛对我很重要。奖金对我来说没关系可你不该这么做。

他站在原地很久，手握了又放开，最后他说，苏姚我没有办法，我妈妈现在在急救室等我。你不要怪我。

他猛地冲上来，推开堵住前路的苏姚，奋力奔跑。

身后卡车的刹车声毫无预兆的响起。

苏姚瘫倒在地上，面部惊恐。

卡车离她很近的距离。

苏姚被吓哭出了声。

而叶帆没有回头。

他不知道卡车的存在。

而同时他已经跑出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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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苏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不能原谅叶帆。

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句对不起。

可叶帆不说，或许是拉不下面子又或许是什么原因。

她待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狗狗苏跃在一旁啃着狗粮。

苏姚闭上眼睛，张开手倒在床上。

她知道自己是执拗，近乎固执的想要一句对不起。曾有一度她想要扔掉画笔，她一直记得叶帆当时把她堆到卡车面前，那个刹车声和司机的谩骂声她记得，她质疑过自己。

因为那个她年少时憧憬的少年。

会在巷子里骑着单车喊她去上学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