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entity》读后

《Identity》是福山2018年出的畅销书。一个做专业政治理论研究者，能够持续30年不断写出获得大众认可的畅销书，实属不易。这也反映出福山的一个特质，总是可以敏锐地把握住时代议题，然后用自己所专，面向大众进行阐释。沟通交流中的双工结合，要比单工的造诣更重要。

对比福山30年前的成名之作《历史终结》，在《Identity》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作者的变化。少了意不得志的焦虑，速求功成的犀利，语要惊人的狡黠；多了久居其位的悠然，大师挥斥的自信和求理布道的从容，体现在行文上就是娓娓然绵密的分析层次和缜密的逻辑推理。

全书读罢，感触良多。

第一是为作者基本功所折服。作者是康奈尔希腊文出身。其对于西方哲学的奠基之作都是原文学习，功底扎实。作者在对一些基本的哲学概念，用词源学进行了释义，顿时就让概念清晰了很多。语言是人类思维的工具，能够精确地把握语言，对于思考，尤其是哲学思考帮助良多。最近也一直在学《左传》，深刻体会到“《左传》是古文之基”的含义。文字语言，虽历经演变，但溯到根源，才发现其本旨，循着本旨来理解其表述的含义，文意立刻就彰明了很多。

作者对于时事的观察总有一个成熟的历史寻根框架。比如2016年的脱欧，作者可以从法国人对英国的诺曼底征服开始，途径亨利八世立新教为国教，再到英国与西班牙海战，最后到维多利亚的荣光，把英国人对欧洲大陆的忌惮与不信任，通过一条历史线描述得首尾毕现，让读者对英国人维护自己民族认同的决心多了一份理解和相信。

第二是作者不断究因的学风。虽然作者在前言中特别注明，如果没有Trump，他就没有动机来完成此书。但是如果对比作者之前的著作，很容易发现这是作者对之前立论的又一次究因。作者曾经说过，做研究是就是乌龟驮乌龟，必须找到底层那只不会变更的基础之龟。之前作者认为的基础之龟，就是人分两类，谋尊严的与图生存的。同时尊严又是个零和供给品，有人得尊严势必就有人失尊严。于是谋尊严的一类，总是逞勇，不断地通过挑战和征服图存的一类以获取尊严，于是就有了不断的人类争斗。而在本书中，作者对于之前的基础之龟，做了更深入和详细得探讨。首先，人之所以要求尊严，作者通过《理想国》给出答案，人在身体之外的意识和灵魂，分为三部分，理性，欲望和精神。而精神的根本追求就是尊严。个人认为作者这个探因，实际否定了过去他主张的二元论，让求尊严不再是一部分的专欲，而变成了全人类的共性。之后作者又借卢梭，说明了尊严的核心矛盾是个人意识里面的个性尊严与社会规范里面的共性尊严的冲突，这就让共性的尊严有了群分的基础。这两个究因的判断，纵向看是较过往更深了一层，但横向看，一下就让叙事有了更广阔的空间。如果作者还是以过往的二元论立论，那复杂多样的群体认同政治就很难写就其个性和演化。这也正是作者的另一个特质，不直接地否定自己以往的学术成果，而是扩展叠加新的成果，让读者自行领会其中的矛盾，然后在矛盾中提升自己的认识。这也解释了作者为什么可以成为一位一直充满争议和受关注的学术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