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乳白色的靠背，浅绿色的床单被套，洒满玫瑰花瓣，又宽又大的一张床。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立马用双手紧捂自己的嘴巴，以免抑制不住的笑声传出卧室。定了定神，薇转过身，倒上床，滚到床中间，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大的“大”字。玫瑰花香太好闻了，伸开的胳膊太自在了，叉开的双腿太舒服了。薇禁不住抬起双腿和胳膊，手舞足蹈起来。
嗵。地板发出一声闷响。薇迷迷瞪瞪地想，是什么东西掉落了吗？
哇——哇——哇——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哭声，薇一惊，猛地睁开双眼。伸手一模，身旁是空的。心脏砰砰跳动，急忙拧亮台灯，灯光下宝宝躺在地板上舞动小手小脚正委屈地哭着。
薇猛踹了一下正打呼噜的志刚，刺溜滑下床，一把将宝宝捞起，抱在怀里，亲着她的小脸。“对不起对不起，宝宝，妈妈不好！”小宝似乎更加委屈，哭得抽噎起来。
哗啦，对开的房门被推开，婆婆披着一件外套走进来。她啪地打开大灯，走过来从薇手中抢过孩子，“孩子被你们摔着了吧？”说着她低头仔细端详孩子，随即发出一声惊呼：“冲家，孩子的额头红肿了，肯定碰到床头柜了！”
薇一听眼泪出来了，想要抱过孩子，婆婆身体一扭，躲开了。“光知道生孩子，不知道带孩子，一个个睡得那么死！”
志刚从另一边下床走过来，看看孩子的额头，伸手想要去揉，婆婆打掉他的手，“不能揉！”转过身，对薇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拿一块冰给孩子敷一敷！”
薇醒悟过来，顾不得心痛，跑去客厅，从冰箱取出一块冰，回来用宝宝的小汗巾包好递给婆婆。婆婆拿着冰块轻轻敷在宝宝额头红肿处，嘴巴里念道：“乖乖，奶奶的小乖乖，不哭不哭，奶奶给你敷敷，一会就好了。坏妈妈，臭爸爸，他们不管宝宝，只管自己睡觉觉……”
薇心痛，想，自己真不是好妈妈，竟然在梦里把宝宝踹下床，宝宝才四个多月，摔得得有多疼啊！志刚踱到薇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头。薇知道他想安慰她，可还是肩一抖，抖落了志刚的手，向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本来宝宝睡在两人中间，志刚硬要薇把孩子放在一边。完事后他呼呼大睡，自己休完产假刚上班很累，不知不觉也睡过去了。
也怪这张床太小。新房布置好，父亲来看过。走进房间，一米五的床放在中间，衣柜和装饰橱分布在床的北侧和东侧，南侧向阳的一面放着办公桌和化妆台。白色底子中间印花的家具看起来养眼，可塞满了家具的房间转身都难。父亲叹了口气：“房间这么小，鸽子窝一样。”父亲对这门婚事不是太满意。他好歹把女儿培养成大学生，成了一名中学老师，原以为无论如何都可以嫁一个不错的人家，谁知道女儿尽然看上这户。现在农村多少人家都翻盖楼房了，只有他家还住着多少年前的旧房子。
买家具时，当他们选择一米五的床，营业员眼神奇怪，说，现在年轻人结婚大多选择一米八的床。薇说，我们买一米八的吧。志刚说，我量过尺寸了，只能放一米五的。薇在一米五的床上躺了躺，觉得比自己家里一米二的小床大多了。
可自从有了孩子，志刚嫌孩子放在两人中间碍事，薇嫌弃志刚的呼噜声经常惊到孩子。薇每天睡觉时都很小心，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压到孩子。夜里喂奶换尿布本来就睡不好，手脚伸展不开她的睡眠质量变得更差。她抱怨床太小，婆婆听见了说，瞎说，我跟志刚爸的床还没你们的宽，我们床上最多时候睡过包括志刚和他姐在内四个人，不也睡得蛮好。
宝宝的哭声渐渐小了，婆婆把孩子放在床上，给她盖好小被子，说：“警醒点，把孩子带好。”说完，她走了出去带上了门。薇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二点多钟，明天上班估计又是很困。她在床边躺了下来，准备熄灯重新睡觉。志刚却打开房门，从客厅里搬来两把椅子放在床的另一侧，再绕过来，半个身子挤着薇，想要躺下来。
“你想干吗？”薇愠怒道。
“不干吗。”志刚嬉皮笑脸道，“老婆，我只想搂着你睡觉。”
“不要，”薇努力占据床边的位置，不让志刚的另外半边身子上来，一字一顿说道：“请你睡到另一侧另一头，不要影响我和宝宝睡觉！”
2
晚上九点多，志刚才一身酒气地回到家，真不知道身为乡政府秘书的志刚，除了要加班加点写材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应酬。宝宝在床上甜甜地睡着，薇靠着床背静静地阅读一本书，今晚她一直在等，等志刚回来，等回来的志刚洗漱完。
“老婆，怎么不早点睡？”洗漱好换好睡衣，志刚走到床边想要躺下，薇说：“你忘了今天我跟你说的事了吗？快点去。”
学校早就有集资建房的打算，今天终于发出通知，想要参与集资建房的教职员工，三天内带着五万元报名。一听这个消息，薇跑出办公室，走到无人的地方，激动地给志刚打电话，要求他一定要做通他父母的工作。
“怎么会忘了老婆交代的事呢？”志刚说，“爸妈他们应该已经睡着了，现在去找他们不太好吧。”公公在村办厂上班，一天要干满十个小时，婆婆白天在家带孩子，还要带着干家务，这一天下来确实很累。
“你早点回来不就没事了？”薇说，“只有三天时间，我不想错过。”
薇推着志刚出了房门，穿过客厅，在公公婆婆的卧室门前停住脚步。里面传来震天动地的呼噜声，跟志刚的呼噜如出一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志刚伸手轻轻敲门，敲了一会儿才传出婆婆的问话声。
薇和志刚走了进去，看着小夫妻俩一起来到他们房间，公公婆婆意识到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两人慌里慌张坐起身，往身上披上外衣。
“妈，薇学校正在搞集资建房，房子建在镇上，我们想买。”志刚鼓足勇气，把薇交代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婆婆瞟了一眼薇，目光转到志刚的身上。“家里的情况你不清楚吗？你爸一个人在村办厂上班，供你们姐弟二人读书、结婚，我们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
“我们的床太小了……”志刚说，“现在新建的房子卧室都很大，可以放得下一米八的床。”
“就为了一张床你们要去镇上买房？”婆婆说，“镇上的房子多贵啊！志刚，听妈的，辛苦几年！现在家里你跟薇、还有你爸，三个人挣钱，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将家里的房子翻建成楼房，到时候你们想买多大床就买多大床。”
志刚差点被他妈画的大饼打动了，薇悄悄掐了一下他的后背，醒悟过来说道：“妈，钱我们可以贷款，也可以问别人借点。”
“我不懂什么贷款，就知道贷款也是借钱，借那么多钱，你老娘我就别想睡安稳觉了！”婆婆又斜眼看了薇，对着志刚说：“再说，问谁借钱？问你丈母娘家？”
薇又气又恼，说：“你别看不起人，房子我一定要买，我们自己想办法！”
薇和志刚的婚事，不只是薇的父亲不满意，志刚的母亲也不高兴。家里的生活捉襟见肘，可志刚母亲看不上比她家更穷的薇家。薇的两个哥哥都结了婚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薇的父母都是农民，靠在外打点零工挣钱。
“你买他家的猪，又不买他家的圈。”志刚舅舅用了这样一个粗俗的比喻才做通了志刚妈的工作。薇听了后很生气，想要跟志刚分手。志刚说，那是长辈们瞎说，我对你的心你不知道吗？
父亲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说志刚的妈非常吝啬，扣扣嗖嗖地过日子，连庄上比她家穷的都看不下去。父亲担心薇嫁过去后会受婆婆的气。
如果不是他们俩真心相爱，婚事是成不了的。
婚后薇见识到了婆婆的吝啬，饭桌上永远就只有两个菜，一碗青菜豆腐汤，一碗咸肉。薇怀孕后邻居说：“好给媳妇加点营养了！”婆婆说：“不是我不加营养，你看她吃得下吗？”薇刚捧起碗，就一阵恶心，跑到屋后的院子里去吐。孕吐本来就厉害，看着每天一样的令人作恶的饭菜，薇只能不时去娘家改善伙食。娘家虽然不宽裕，妈妈也会变着花样给薇做她想吃的东西。志刚中午不回家吃饭，即使回家，估计他也意识不到，他就是被他妈这样喂大的，公公不也每天津津有味地吃着婆婆做的饭菜吗？
薇从厨房盛好饭走进客厅，婆婆丢下饭碗皱着眉走进厨房，拉灭薇忘了关灭的灯。薇打开水龙头刷牙洗脸，婆婆走过来把水流拧小，说：“为什么不用井水？”村里都通上了自来水，婆婆听说要交水费，本来不想用，但听说自来水比井水干净，也就小心地用了。厨房里水缸上方的水龙头每天呈滴水状，薇走过去想把水龙头拧开，婆婆一把拉住她，“你姐说这个样子水表就不会走。”
3
早上薇起得很早，给宝宝喂好奶就出了家门，志刚想要拦着她，她一甩手，跨上车就往娘家方向骑去。妈妈做了蛋炒饭端给薇，劝没有胃口的薇吃一点。
“妈妈觉得你婆婆说的也有道理，过几年家里建楼房不好吗？”薇理解妈妈，自己一路从小学到初高中再到大学，村里即使条件好点的也没几个人家愿意供女孩子读这么多年书，爸爸打零工挣钱给自己交学费，已经十分不容易。
“妈，你放心，现在老师有公积金了，可以用于住房贷款。”薇说，“换大床是我想要换房子的理由，但更重要的理由是，我想跟我婆婆他们分开住！”
“薇啊，咱可不能这样想啊，他们就志刚一个儿子。”妈妈喝了口粥说，“你婆婆不是小气是节省，是会过日子，一大家子吃喝拉撒，靠你公公村办厂那点薪水能干什么。”
上完课，中午时分，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真不想回家，可宝宝要吃奶，薇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家。骑到村头的池塘边，远远看见家门口停着几辆自行车。进了门，发现摆好饭菜的桌边坐着不少人，志刚舅舅、阿姨，公公，还有冲她眨了眨眼睛的志刚，志刚姐姐抱着宝宝正在逗弄着，宝宝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回应着姑姑。婆婆难得破费，清蒸鱼，红烧肉，鸡汤，各种蔬菜做了满满一桌。薇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想要接过宝宝去喂奶，姐姐说，你先吃饭，妈之前给宝宝喂过米粉了。
饭桌上，舅舅喝下志刚给他斟的那杯白酒，说；“今天志刚和你妈都给我们打电话了，说了你们要买房的事。外甥买房是大事，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出点力。薇，放宽心，舅舅我跟你阿姨还有你姐姐，加上你爸妈的一点积蓄，五万块钱我们凑好了，下午，你们就去把钱交了。”
吃好饭，志刚和薇，公公和婆婆，一起把他们几个送出门，送到村口。薇拉住志刚的手，悄悄说，真好，你们这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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