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口琴的老金

第一次看到老金是跟女朋友从学校超市买完冰棍出来。

口琴声交融着伴奏，声声入耳、又声声入心。

一转头老金横跨在路对面的休闲椅上，对着自己的多功能音响，闭着眼睛、投入在自己的旋律里。

看到他那专注的状态，听着曼妙多韵的乐音，我一边对小董说，这是音乐学院的老师吧，一边想我们学校的学生真是好福气，有这样好的音乐老师。

小董点了点了头，但她又看了看老金穿在脚上的拖鞋，层层叠叠的工作服，和坐在一旁路边的民工别无二致——“应该不是吧。”

吹口琴的老金

“我是音阶的奴隶”

老金叫刘金成，今年57了，干了30多年电焊工，现在也是电焊工，没什么漂泊打工的背景，就是本地人，大连人，经历过离婚复婚，有过初恋和撕心裂肺的爱情经历，现在独身一人，了无牵挂。

我叫他老金，因为他让人觉得十分亲切，又是真金般赤诚难遇的发着光的人——他的口琴技艺就足以让他光彩照人。有次正聊天的时候，他突然说等会！原来是音响里响起了他喜欢的歌，“这个我特别喜欢，吹一下”，就开始闭上眼睛，又是一曲。

他会用口琴模仿小提琴、又会模仿萨克斯，用他的话来说“这些都太简单啦！”。小小的一只口琴，在他手里就变得变化莫测。他没有专门学过口琴，第一次的音乐启蒙，是小时候在家里吹妈妈的梳子，吹出了旋律。

于是家中拮据的他，在8岁的时候得到了母亲买给他的一把木口琴。现在他两三千块钱的口琴有好几把。他吃喝不讲究，饿了就在超市买点面包一瓶饮料，有时候吹得开心了，饭也顾不上吃。

他的热忱如何能坚持四十年？他说乐音一响起，我就沉浸进去了，我就是音阶的奴隶。

老金的言谈很有文化，还经常说上几句英语，很标准的那种。他确实上了几年学，但初中没毕业就下工地干活，供弟弟哥哥念书。

我问他的英语和这些谈吐都跟谁学的，家里也没有钱念书，他说小时候没钱买书就借书读啊，长大了往家里买了好几本字典，晚上睡不着就翻一翻，研究研究字的规律也特别有意思。

老金的手机很现代，甚至比很多大学生的还要新，我说现在网络小视频无所不在，你怎么能不为所动，不去刷那些东西呢，他说你看现在很多人都捧着手机，所有人都在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在那哈哈，有什么意义呢？有用吗？不如看点字典。

我也爱玩，但不是不正经的玩，除了口琴我还喜欢写字、喜欢画画，人就这一辈子，喜欢什么就好好干，一辈子把一件事干好了都算很不容易了。

以老金的水平都可以教学生了，他经常去广场去路边吹口琴，很多人都赏识他。有的人想花钱请他去酒吧吹，有的人直接塞给他一百块钱，他一概不要，非要还给人家。

我说你值得这些啊，他说这跟值不值得没关系，我吹口琴，是我喜欢这个东西，我不是为了钱。沾上钱，就变味了，我有手有脚，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赚钱生活，我不想用这种方式谋利，我是为自己吹，能碰到一两个聊得来的人也开心。教别人我没耐心，说一遍听不懂、说三遍听不懂就不想说啦！我吹我自己的琴，去感受每个琴的音色、音调、口感，就很好。

“为这个社会留下点什么才有意义”

“很多人一睁眼就想着怎么赚钱，怎么能从别人那索取到点什么，有什么用，人从一出生就要走向死亡的，那些物质能带走吗，你不如想想怎么能为这个社会，为你的家做点什么。一个人连善心连道德都没有，那还能是人吗。

不妨碍别人，不讨人嫌，就是最基本的道德，所以你看看路上那些抢路的车，有什么用？你争我抢的，最后还可能两败俱伤，人家想超车你就减慢一点速度，给人点方便，能怎么的。”

老金的哥哥研究生毕业后去了加拿大做生意，给老金一套房子，老金不去，他说不喜欢寄人篱下，老金的弟弟后来也感恩老金，想给老金五六万块钱，老金不要，要那个钱干啥，他还是那句话：我自己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好好生活。

老金的同情心和奉献精神让我特别吃惊，他说这是天生的，或许因为他想得多。他经常在路边看见冻的瑟瑟发抖的流浪汉，就直接给领回家了：想吃什么就吃想拿什么穿的就穿走，他说太可怜了，能帮就帮一把。

有时候他还会心疼自己的工友，给他们一人买一包烟。泛泛之交为什么还要这么体恤呢？他说我一天赚三百块钱，几包烟才占几个钱，人要有同情心有善心，你要图个心安，钱这东西多了没有用，我不在意那些，谁想借就让他们拿去了：“人生要活得有意义，不是为了索取、事事为自己，你要为这个社会留下点什么。”

认识你自己，别活得太飘

老金最宝贵的一点是，有讲究追求的事，但绝不是事事讲究在意。他住在地下室两层，一层在楼上，一间窗户他说一天能看到两个小时阳光，很喜欢，他两个房间每间安了一个空调。

他也买过1300的眼镜、2000多的鞋、短袖等等，他说有什么用？我说那你的口琴呢？以你的经济水平，明明可以买一个3万块钱的口琴，他说我配不上，现在2000多的就够我吹了，你配不上那个东西，发挥不出他的价值，你就别去糟践那个东西，你买回来就是糟践。为什么，还没有那个涵养和教养。你看现在的大学生，有开保时捷的，有开捷豹的，一下车，可牛啦，开那个车他们就有多厉害吗？以物取人，是最没有道理的。

比如说穿这个衣服其实挺好的，舒服，保暖，但是看到别人穿更好的，就想买，买完发现还有更好的，再买，这就是攀，攀来攀去，就变成了虚，所以越攀的人越虚伪和空虚，越难感到快乐。

不久前德国设计师，香奈儿CHANEL艺术总监，卡尔·拉格斐去世。老佛爷曾说过：“奢侈本应是人们在得到良好教育和修养之后与之匹配的东西，可惜的是，现实却与之径庭。”

什么时候能知道我配得上那些东西呢？他说那就需要你时时刻刻认识你自己。连自己真正需要的、想要的是什么都不清楚，那就太飘渺的，活得太飘。

乐声悠扬，这世上不乏经过优质教育的口琴专家，能吹出比老金精准的音符，可我不会一下午去看他们的视频音乐，但在老金的口琴旋律里，我就会站在那，一下午、一晚上，因为我听到的是，是一个人一生中最辉煌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