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以此文纪念,那些曾经拥有的,和已经失去的,味蕾的美好。
在中国古文中,食欲为三界中欲界里两大欲之一。欲望的餍足由此衍生那些许快慰。在现代文中,也常有食饮乃人生一大乐事的说法。在这般享受食物的快乐同时,借酒消愁更浓的哀绪却也常显其身影。那么,舌尖上小小味蕾,经历盛宴的味浓和残羹的寡薄,竟是承载了如此多的喜乐伤悲。
以前读过一个说法,说许多女孩记忆路线是以周围的餐馆饭店小食为坐标。虽不确定别人如何,但就我而言,用味蕾的触觉来记忆,微微闭眼都能找回当时满心憧憬满腹愉悦完整画面,实在是深刻而幸福。或者几个人饥肠辘辘开车一个半钟头,只为赶到那家传说中最正宗的火锅店。推开店门迎面那股麻中带辣,辣中带麻的菜香,直让人恨不得先拿一滚烫辣油锅来深吸几口气解馋。这一趟便值了。
北漂族、南下族、出国党…这些被各种标签的远离故土的人们,味蕾在度过一段或长或短兴奋期后,总会释放求助信号。这么一来,面对满目异乡美食不知何取何舍,似因无食欲的无可奈何而无从选择;勉为其难摄入的貌似琳琅食物,竟不再能激发多巴胺,而饥饿感却是徘徊难消。于是乎,再紧凑的安排,再闲懒的人儿,再精贵保养的手,也得匀出时间,或是上网查阅或是电话给家中老人讨要菜谱,再上菜场进超市买足材料,在精致装修的或者狭小简单的厨房,一步一步,用锅碗瓢盆盛满熟悉的味道。
味蕾得到拯救,那家乡的味道,勾出了整片整片相关的记忆。那记忆,可能是放学踏黑回家亮着的灯和萦绕灯光打着圈儿的蒸汽,那般温柔;也可能是和爸爸赌气摔碗摔筷一人回屋生闷气的时候,妈妈悄悄端进来的热汤,瘪着的嘴角也不自禁小小勾起;还可能呢,是独自在异乡居住,周日一早,从门缝钻进的煮咖啡沸腾冒出的苦涩香气,调皮探进鼻腔,苏醒了整个清晨。
我每日早起煮咖啡的习惯,就是一年半前在巴黎小阁楼形成的。
那时候,刚到法国的冬日,一边每日在英法双语中转换以适应教学和生活无缝衔接,一边完成IT背景下机械课程的学习,一边还要跟进本科的毕业设计,这样的多重压力下总恨不得每天睡去醒来已是毕业。庆幸的是,那时候,每日清晨,都是在隔间厨房飘散进来的醇厚咖啡香中醒来,房东阿姨和两个美丽的女儿还会帮忙配上牛奶和一两块方糖,再呈上牛角面包或者涂抹黄油的法棍。温暖了胃,再吹着微风,走过塞纳河的街岸,走过仰望的铁塔,去学校上早课。就这么从街灯闪烁走到朝阳初上,从冬日的寒风走过春日的微凉,走到夏日的清爽。
那段时日想来是多么可贵,人生中的数幅记忆珍藏画面,在当时都能找到味蕾绽放的踪影。那是闺蜜夜话,挤在小小单人床,你一句我一句聊着美丽的梦,然后互相教唆着深夜里打开巧克力盒你一块我一块完全抛开脂肪的罪恶,只剩巧克力的甜美滋味。那是旅伴同行,在瓦伦西亚的阳光沙滩上放声欢笑放肆奔跑,左手肥鲜炸鸡,右手清爽啤酒,难忘洒脱滋味。那是两颗互相靠近的忐忑年轻的心,偷偷观察琢磨对方的口味喜好,回家反复练习后,第二日午间两个饭盒中分享的,苦涩甜蜜滋味。
味蕾不肯遗忘。以致于后来,那些人慢慢远去,那些事慢慢淡忘。那些个滋味,却像是一不小心又会悄悄呼呼回转到舌尖绕上一个小圈。这样的记忆,似乎也有过重复,刚到英国的时候,或者快要毕业的时候,都有过模糊相似的影子,却再也没有那么鲜活,那么恣意,那么生动。
这么想来,人虽然总是下意识趋利避害的,以保留更多开心记忆,望能莫阴郁,所以要把乌云驱散只余阳光挥洒。但人生百态,总如世间万千滋味。
比如学习烘培的时候,味蕾总是遗忘掉偶尔那么几次焦糊的味道,只余小麦飘溢出的特有香味,也许还有当时看着无形坍塌面团发酵膨胀渐渐成形,颜色逐渐变棕变深的动感视觉盛宴,或许呢,还会有面筋拉扯出的细密小孔传出的细微气体爆炸声。
也比如,当一段感情分分合合,终各自奔向分岔遥远两方,也许有些路途脚步不敢再涉足,有些回忆不敢再轻易勾起,那些共同经历的酸甜苦辣咸的滋味,却是被味蕾刻印,历久弥新。
一颗总是面向外面世界保持奔向自由姿态的心,历经总总后,终于明白,世间并不需要那么多传奇故事。当味蕾受到太大香料刺激变得迟钝,不知该停在何处,但也深知不会止了追逐。当提着老酒之时不知还是否老友,便就追逐平淡,闲品柴米油盐酱醋茶,看魑魅魍魉嬉戏人间,才是正道。
味蕾,莫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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