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起,母亲开始主动给我打电话了,有时候一周一次,有时候一周两次甚至三次,一直持续到现在。
从刚开始的担心,担心母亲是不是有什么事,到诧异,诧异母亲的变化,再到现在,小心翼翼的呵护,呵护着保证每一句话都是家常,每一句话都大声让她听见,每一句话都有耐心,每一次都说了又说的不愿意放下,让母亲从我这里感觉不到一点我被打扰,有的只是我的高兴和孺慕。没别的,就想更长久的让母亲维持这种状态,越长久越好。
母亲很快就八十岁了,自从十多年前确诊了肝硬化晚期后,虽然药物和治疗很有成效,但身体的变化和苍老越发显眼,尤其是这几年,突发状况和住院的频率开始多起来。
母亲从来都是一个安静而不引人注目的存在,虽然连话都不多,但她身上始终表现的体谅和忍耐,最终都成了让我们感慨的榜样。
母亲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专毕业后援疆的学子,从结婚起就和父亲两地分居,一个人带大了三个孩子,我没有从母亲那里听到什么怨言。
我中学时代,因为在语文课业上表现出的一点天赋,母亲默默的给我订阅了几年的星星诗刊和小说月报,上世纪八十年代,根本就不可想象。
我大学时离家求学,几年中,都是母亲一个人定期写信,任何情况下,都尽力满足我的一切需求。直到很多年后才知道,因为我的任性,母亲都是一个人悄悄借钱,一个人悄悄还。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家乡工作,又是母亲,坚持谁都不要干涉我的选择,最终,我自己选择了进入当地电视台。
妻子那时和我异地恋,为了我,毕业选择离开家乡一个人来到了乌鲁木齐。一年多的时间,我和妻子艰难坚持,直到我决定放弃工作到乌鲁木齐和她相伴。早上决定晚上就走,母亲没有任何阻拦的给我收拾行李。直到十几年后我才知道,是母亲协调了我的原工作单位,办了停薪留职手续。
一年多后,我们有了孩子,在一筹莫展中,母亲一个人坐火车从南疆来到乌鲁木齐,在妻子生产前到生产后,照顾了妻子整整一个月。当时我不理解为什么是一个月,也是直到很久后才知道,母亲一辈子就没有请过假,这一个月是她唯一一次,这是她的最底线。
没两年,妻子单位开始房改,集资住房,母亲知道后,坚决要求我们报名,她和哥哥两个人到处借钱,给我们全额付清。新房交付后,我们也看到,和我们一样年轻的住户,我们是独此一家。
再往下,我依旧还可以罗列很多,但对于母亲来说,这都是父母的应该,用她的话说,我们有能力帮自己的孩子时,为什么不帮呢?
母亲退休后,其实我们是有些担心的,因为父亲还可以打个牌,而母亲基本没什么爱好,也就看看杂志而已,可年纪一大,看字都成了困难。
对我们的担心,母亲从不以为是什么事,对她来说,孩子都大了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她不就省心了吗?总算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怎么就不是好事呢?
我只见过一次母亲哭泣。四年前,弟弟离世,母亲在弟弟弥留之际,才千里赶过来见了最后一面,那一刻,她痛哭失声,我不知道弟弟是不是能够听见。以后,母亲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平静的样子,但我知道,母亲一定忍得很辛苦很辛苦。
对于父亲的强势,母亲总是表现的很容忍,多少年来,只要我们打电话回去,十之八九都是父亲从头说到尾,我们一般一周打一次电话,有时候,一个月在电话里都听不到母亲的声音。
我们对此很有意见,但母亲总说,有什么呢,你爸该说的都说了,不就等于我说了吗?而且现在我的耳朵也不太听得见。
这几年,我尽量在母亲每次住院时都回去陪,大概一年能保证两次,每次都可以呆十天左右的时间。开始母亲很不安心,总觉得影响了我们正常的生活,可慢慢的陪的多了,劝慰的多了,母亲才慢慢接受我的陪伴确实不是我的负担这个事实。
这确实是很让我难受心酸的一种感觉。因为作为一个儿子,清晰的体会到母亲很想亲近自己,但又担心给自己添麻烦的那种小心。
一辈子,大概母亲的心从来就没在自己的身上放过。
很多东西沉淀太多,就会无法表达。就像每次母亲给我打电话,我都想说,妈,我爱你,但我说不出口,因为我很怕这样的表达吓着她。
对她来说,儿子愿意和自己聊聊家长里短,也许就是最幸福的事。
我想每一次,都尽量把这种感觉给她。
母亲,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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