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听站在教学楼的最高一层。
我依稀记得,她说过一句不切实际的梦话——当你站在学校教学楼顶端,默数三下,再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那天风很大,她站在最高层,裙摆飞扬,像是一对扇动的翅膀,纤瘦的沈听几乎要被吹走了。
远远的,我看得不太真切,我猜沈听是笑着的,也许不是。
她穿着那不同于我们臃肿校服的夸张长裙,我有过一瞬间恍然——直到她像是一只翅膀破损的蝴蝶般坠落。
那样极速的,绮丽的虚影,终于消失在绿影重叠的夏季的深处。
2
初见沈听,是在午后的教室。
她坦然地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乌黑的头发挽成一束精致的辫子,苍白的脸沉浸在阳光里。
沈听从来都不穿校服,她总是穿一些颜色怪异,图案夸张的宽大裙子,明明毫无美感可言,但她却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对那些裙子的痴迷。
她问语文老师,为什么要写那些无聊的议论文,她可以写有关白桦树的诗。
她把生物课上收集的松子做成耳坠,堂而皇之地戴上。
她在美术课上直接将画画在了课桌上。
物理老师脸色不太好地问她刚才走神在想什么。
她说:“我在想我为什么找不到秘密花园的钥匙了。”全班哄堂大笑。
沈听确实是个孤僻的怪人,她的脑袋里总是充斥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沈听是特殊的,她可以不听课,她可以迟到,可以早退,可以不做作业,可以考不及格的试卷不被老师处罚……她可以做一切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同学们用隐秘且兴奋的口气,喊她:疯子沈听。
3
大概是第一次月考结束的时候吧,班级里出现了一种莫名的传闻。
传闻说,沈听的妈妈是个疯子,沈听的爸爸,是个恋童癖。
他们说起这个词语时,总要停顿一下,好像在消化这个词背后所蕴含的信息。
似乎是这样,古怪的沈听就开始疯地有根有据。
青春期的孩子们,心中满是对成长的渴望。
沈听是那样特别,特立独行到让我们感到恐惧。
4
班里新换了一个爱开玩笑的班主任,她显然对沈听有不满,不愿像上一个班主任一样无视她。
每堂课,她都要求沈听起来回答问题,因为她知道沈听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
她调侃沈听的长裙,她拿着沈听的作文一字一句地分析,让全班同学笑得喘不过气来。
同学们对沈听的嘲笑终于放到了明面上,沈听,终于成为了众失之首。
在沈听还没到教室的时候,班里的男生就会嬉笑着在她的座位翻出她的书,沈听往往会在地上或者垃圾桶里发现书的碎片。
他们说,反正沈听也学不明白。
怪人沈听从来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将她散落一地的物品拾起来。
她好像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墙,墙内,是她光怪陆离的世界,墙外,是对她极不友好的人间。
任何事情都无法激起沈听半点波澜,于是,不服气的同学们就越来越过分。
他们不约而同地展开了一场比赛,比赛的名字叫“如何让沈听生气”。
胜出的,是一个个子高挑的男孩,他翻出了沈听的日记本,站在讲台上笑着大声宣读。
我们从未见过有那样巨大的情绪起伏的沈听,她嘶叫着,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猫,急于夺回自己的所属之物。
那个男生的脸被沈听划了两道长长的血痕。
他恼羞成怒,聚集了一众好兄弟展开了对沈听的报复。
他们每天轮流候在门前,绊倒沈听,乐此不疲。
仿佛沈听重重磕到地面的声音能为他们带来巨大的快乐。
他们声嘶力竭地大笑着,传播着有关沈听的谣言,用尽了那个年纪的我们可以想象到的最污秽,最恶毒的字眼。
班主任不太在意,因为沈听是拉低我们班平均分与优秀率的罪魁祸首。
她应该受到惩罚。
5
好像是一个有点寒凉的清晨,我去洗手时遇到了沈听,她半跪在洗手间门口的垃圾桶前,好像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她神情愉悦,哪怕嘴角青紫,我听到她向我打招呼:“阿冉,早上好。”
我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风吹得我手脚冰凉,我希望自己赶快离开。
我不想继续看那张毫无阴霾的笑脸,她让我感到疼痛。
我张嘴想要回答,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初升的暖和的阳光照在我们的发间,让我感到恍恍然。
也许故事要倒退几步。
6
“谢冉,我有一个秘密花园。”
我记得沈听曾经这么告诉过我。
那个时候,她的耳朵上戴着硕大的松子耳坠,正研究着怎么与学校里的那棵白桦树交流。
我们在周末的时候一起去郊区的公园,一起去偷摘茑萝花。
也许是故事总要戏剧性的地方,我与沈听一起站在同一面落地镜前时,我总要吓一跳,明明是两张面孔,却像是并蒂双生的莲花,只是开出了不同的姿态。
极尽相同却又极尽不同。
沈听坚持声称我比她要漂亮:“你的眼睛里藏着一首诗。”
我们坐在地上,看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透进来,温煦的风吹起窗帘。
沈听梦呓般讲起一个雪花的故事。
她说,雪花,是月亮的碎屑,所以是凉的。
那天,我看到她辫子散乱,被绊倒在雪里,我希望她没有看见我转身离开的背影。
7
她站在教学楼的最高一层。
那天天很蓝,风也大,沈听微笑着,无声的坠落。
阳光斜斜地撒进教室,窗外的树叶渐渐地发黄了。
她来时是深夏,现在,已过初秋。
也许沈听的早已冷寂的身体上会生出繁花,开满她梦里的季节。
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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