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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百年炉火》第二十五章

长篇小说《百年炉火》第二十五章

作者: 294af09a07b2 | 来源:发表于2017-07-23 15:20 被阅读0次

    长篇小说《百年炉火》第二十五章

    2015-02-18 13:0336

    二十五

    刚刚睁开眼睛就听见铁锤说话:“爷爷,你起来这么早?雪下得这么大你也不懒一回?”

    就听见父亲轻松的回答:“你以为我是你呀?”

    下雪了,是那种静悄悄的雪,足足有一拃后。所有事物上都厚厚的平铺上了一层耀眼的白。这种静悄悄的雪在小镇上市比较少见得。镇子在山区,一年总有相当长的时间有溜溜风,风不强劲,却把镇子上空飘飘忽忽的炉烟刮的干干净净。在冬季,一般都是很有力道的强劲北风,在雪天那是眯得眼睛都睁不开。在这样的下雪天,犄角嘎拉里全是雪,道路上由于比较宽阔反倒没有多少雪。今天的雪显然是少有的静雪。站在南堡子上一看,全镇子几乎所有的道路上都有人在扫雪。这是小镇上的规矩,雨雪天气不能做户外的工作,但窑里的事情是一点都不能耽搁的,所以早早就有人清扫道路。堡子里的道路已经被父亲清扫开了,从上窑出来到雒武的窑洞前,再拐到厨房,再拐到后院,再连接上南门和北门。

    正在梳头的梅瑞卿一听,惊喜的碎步跑到窗前一看,回头对正在气身的雒武说:“哎,武哥,下雪了哎。很美的静雪,白毯子一样。”转身又去端详,是经历了母亲葬礼之后少有的情绪。见雒武没有什么反应,头也不回就说:“咱再去上一回雪中的石马山,好哇?”

    已经收拾停当的雒武回答:“好,只要你高兴。”

    梅瑞卿回过头来,一本正经的说:“你不会不愿意吧?”

    “这回你错了。好长时间都没有陪你出去了,难得今天没有啥事,我也想出去转转清静清静。又有雪,这是你喜欢不够的,有什么理由不去哪。”听雒武这么说,梅瑞卿嘴角的笑意就更有了味道。这么多年,与一个对自己十分看重和珍惜的人一起生活,梅瑞卿收获的不仅仅是几十年的生活经历,她明白自己当初为了父母为了家庭为了一个倍受宠爱的女儿对亲人的爱,毅然决然的服从了命运的安排。起初她这是起到只要有一份宁静就够了,没有奢望过能够收获幸福。但世事安排的这一桩奇异偶然的婚姻,却给了她异样的绝不平常的感情收获。这个冥冥之中可能一生连一次谋面的机会都不会有的人走进了她的生活,而且走的是那样的亲那样的近,那样的深情厚谊那样的环抱式的珍重与爱怜,使她感到惶恐不已。她甚至在想,自己凭什么在不经意之中,甚至在率性的有一种举身一扑的牺牲情结的抉择之中,就收获了别人千寻万寻的东西。作为女人,她清楚自己的生活收获是那样的丰厚和令人骄傲,有时甚至想就叫这生活的脚步停留在此时此刻,自己静静的悄悄地享受着这份爱恋和被珍重,不想有什么事情打扰这份平凡和淡然。在有时候甚至想,自己对生活的珍惜这种念头都不要太过强烈,唯恐这份有感恩有浓烈的情绪的强烈情感,惊动了冥冥之中的神灵,感觉到给这个小巧玲珑的女人的幸福多了而生生剥夺了这一切。作为一个对情感的要求是那么细腻的女性,梅瑞卿从雒武身上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对生活能掌控的一个有能力的男人的厚重和呵护,梅瑞卿深深感受到自己得到的是一份宽厚包容的爱恋和珍惜,是一份男人的爱和父亲的爱的中和的爱。这种爱叫你享受叫你清醒叫你迷恋叫你率性叫你幸福叫你陶醉,叫你深深的平静的呼吸叫你安逸的满足的珍惜和迷恋。梅瑞卿觉得,这样的一生就值了。可能少了一些浪漫和卿卿我我,但却多出许许多多的依靠和温暖,能够使你时刻感受到什么叫幸福。这一点比浪漫和卿卿我我来得更加的真实和受用。她知道雒武在细心照顾自己的过程之中享受的对一个女人的珍重,而她在被照顾之中收获的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爱惜自己的男人的依恋和温柔。他也许长时间都没有看她一眼,但她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有自己,他时刻都把自己挂在心上。

    大雪后的小镇少了一些喧嚣,多出一分简约。刚刚清扫出来的镇道上,只有小心翼翼行走着拉着牲畜的人们,这是家中或作坊急需水和其他材料的驮队。一般人家在这样的天都会静守家中,围着火炉喝着浓茶享受短暂的清福。山山岭岭是没有了远近高低的银白,恰恰就是几十年后一位伟人描述的万里雪飘之后“原驰蜡象”的情景。这种景象对于来自江南的梅瑞卿来说,那是永远叫她情不自禁的喜欢。出南堡子北门就站在了眼界开阔的李家山与石板沟之间的开阔之处。放眼北望,银装素裹的永受堡没有了往日的烟火和喧嚣,恬静的安详的我在厚厚的银白色的毯子的下面,只有几点窑炉之中飘飘依依的炉烟在空明晴朗的空中摇曳。一两只狗耐不住单纯的色调,寥落的“汪汪”几声。更远处的双碑原和穆家庄东西向的一条原上,就只有一片壮丽的银白,间杂其中的一丝丝炊烟就依然显得单薄和绵细。在远处的山原就是同官县的西原,雍雍容容自西到东,完全就成了一副雪景图。山顶上平日里郁郁苍苍树林此刻就像是梳理的极有韵致的长发飘逸着神韵。石板沟梁上往南望去,山峦起伏之中就是雪景寒林图的样子。几只鸦雀在扶风翔游。群山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少了景致和变化。

    雒武稳健的迈着步伐,梅瑞卿头上缠裹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眼睛。挽着雒武的胳膊很有情致的用力迈着步子,嘴里呼出的白气就长长短短的有点喘。见雒武在看她呼出的气,就喘喘的笑了:“在嘲笑我哪?”雒武一本正经的说:“这算吗?在欣赏一个雪地里的女人而已。”脸上还没有任何表情。梅瑞卿知道雒武又在逗她,抓起一团雪就装进雒武的领口。雒武并不躲避,甚至说还很享受。轻松抖落怀里的雪块,眼睛盯着梅瑞卿脸上就笑笑的说:“你就像是雪地里的一只小羊鹿子。” 梅瑞卿知道羊鹿子就是麂子,小巧玲珑,警觉灵活,神态自在,性情温和。几次都跑到家里来,堡子外头经常可以看到。梅瑞卿有一点害羞的低头笑了,她知道这是丈夫在夸自己,背后抬手轻轻打在雒武的背上。两个人都笑了,是会意更是默契。雒武改变话题说:“梅子,你说当年圣人老子登石马山时是什么样子?”梅瑞卿略一思索,双手背后挺起胸脯,脖子直端端眼望远方,神情穆然。然后转头问雒武:“是这样子吗?”

    雒武开心的笑了:“是这样是这样,肯定是这样。哈哈哈……”。

    梅瑞卿突然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说:“认真点。在圣人面前说话,岂能如此随性?”平日绵柔矜持勤劳周到的妻子突然的变化,倒是雒武大吃一惊,女人的灵性会是世界改变模样。雒武少有的情绪高涨起来,冲上前去抱住梅瑞卿就在雪地里转圈圈,几圈过去就双双摔倒在雪窝之中,两个人就势躺在雪窝之中四目深情的相对。隐忍的内敛的感情表达是那个时代的基本特征。夫妻如此率性张扬的嬉戏,即就是在他们这样恩爱的夫妻生活中也是不多见的。雒武的面容上有一种异样的惊喜和爱恋,梅瑞卿脸上红扑扑的,胸脯一起一伏。雒武伸出手轻轻按在梅瑞卿胸脯的最高点上,梅瑞卿的手按在雒武手上,用力的往下压,头就钻进雒武的怀里。这完全是一种决然不同的体会。所有的以往只知道是与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但哪里有此时此刻的纯粹与怡然。不用眼耳鼻舌身意,没有色声香味,无有分辨,只有用心静静的没有韵律没有波浪没有节奏的体会就行。这大概就应当是了缘和尚说的“空阔圆融”吧。真好。心无所思,了无牵挂,无欲无求,心野澄碧。四野是纯然一色的一片清净,大雪过后的石马山前没有一丝丝风。已经升起的太阳照在银白的雪地上,亮晃晃的耀眼。世界此时此刻就是一幅宁静而祥和的画。

    在传说中圣人老子坐化仙去的莲花台上,雒武搂着娇小的梅瑞卿坐在莲花的边上。莲花是石马山顶上的天然石头,是款款镶嵌在山体上方圆两丈有余的石头组成的。一瓣瓣石头莲叶栩栩如生,簇拥着莲心。莲叶和莲心中间都恰恰的鼓起来,自然而又天趣。鬼斧神工的雕琢也难以有这样的飘逸和自然,叶脉叶茎甚至叶子上一点点的虫斑都十分的真实。是老子在阅尽人间世相,了悟天地玄机之后的作为还是大自然的天然雕琢?大概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但神奇的是在这莽林包围的石马山的山顶上,就没有一棵大树,千百年静静守候的就只有这座莲花台。是造化专门创造了这里等候圣明的出现,还是圣明以自己特有的超能力创造了这里?

    “老子走遍天下,通晓了世间一切事理后,在这里感叹一声‘世上的事也就这样了’,俨然是完成对人间事情的一切事物的责任,剩下就看天下人自己了。大事已了的圣明就从容地羽化登仙。其实,与其说是羽化登仙,还不如说是乘风归去。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应当是上天给人间送来智慧的使者,羽化不如归去,他们是回到他们原本就在的地方去了。只是,生存的智慧早早都有了,又有谁能够有心情有精力去感悟去践行。吃穿住行贪痴嗔迷,叫众生私欲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这就是人间的苦。了缘说的对呀,两袖清风好上路,一钵粗食能果腹。了无牵挂天地就宽啊。母亲其实就是了无牵挂,除了武哥你。母亲只要有家只要有自己的孩子,在她来说就有了一切。穷也罢富也罢,粗茶淡饭就是生活的最真实。母亲回来的这几十年,她活得很纯粹,只要有家有孩子,她就是佛啊。”梅瑞卿回头看着雒武的脸,深情的说:“你有一个佛一样的母亲,她会时常提醒你就站在地上活,不要虚妄的追求其他的任何东西。嫁到你家,嫁给你武哥,我也有这个感觉。我只干好今天所要做的一切,其他的是有明天。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认真这样过着充实真是,稳妥的叫人窃喜。我真的就窃喜。我懵懵懂懂走过来,我充充实实往前走,我不累我也不多想。这样一说,就像是你就成了我的彿啦。我很好。真的感觉很好。有你有孩子的好好成长,我就有了一切。”梅瑞卿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她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中就忍不住想表达。

    雒武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搭话。他在回味梅瑞卿所说的话,感到自己的女人太高看了自己。其实,自己从梅瑞卿的身上得到了许多启示。一路走过来,其实她就像是自己的老师,每每在关键点上都有她在引路。“梅子,我是一个生活在山里的人,能够生活下去大概就是我们家庭的所有愿望。我也想继续读书,但生活与读书相比,生活更重要更具有不可选择性。你的到来,叫我知道我的路有多远,也叫我明白我要做一个叫你梅子不那么厌恶的人。再后来,你给我讲了许多做人经商的道理,才给我打开了一扇门,叫我看到自己的差距。过去的我在做事,后来能够在做人上有所体会,远远脱离了意气用事,这些都是你的教导。真的应当称作教导。你不仅是个好女人,你还是一个好先生。有你这样一个还女人就是福,有了你这样一个好先生,就更是福中福。我有福,真的。”

    “天上的事咱们说不清,但人间的事咱应当说有了我们自己的体会。世上的财货流转来流转去,就是为了世上人所用。自己够用就是限度,其实过得去就应当是限度。有能力作些事聚来一些财货,自己之外知道为天下所用的道理就行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孔子孟子以王道化天下,穷其一生给天下安排秩序。老子庄子已做好自己的修炼度天下有智慧的人,在不完美的天下生活之中寻找生存的快乐和生存的道理,一个人的完美促天下人的完美。其实,他们心里绝少的是自己,装的都是天下和天下的民人。咱同官县飞仙洞里居住多年,完成了《抱朴子》内卷二十、外卷五十的葛洪葛真人,被人们成为圣人,成为‘山中宰相’。《抱朴子》一书,内卷是在描述如何修炼道家功夫,达到长生久视的目标。外卷就完全在说世间事该如何安排才好,君之为君,民之为民,父之为父,子之为子......,都是在为天下安排秩序。所有上古圣明都有一个共同的思想:不争。不争才有和谐,和谐才有友爱,有爱才有秩序,有了秩序才有了天下的安宁。天下是我们管不了,圣人也管不了。我们只管眼前的事情,管我们自己能管的事情。东三社和西八社的矛盾由来已久,当初如何约定的那些规矩,咱弄不清楚。世事变化都到什么时候了,是该变一变了。能够过去就叫过去,天路天下人走,何况是乡里乡亲的。闹事的人我觉得都是生活有问题的人家,他们把生活过得不好的原因都归结为对祖上规矩的更改。在过去祖上规矩没有更改的时候,他们的生活不还是那样吗?人活着要思考,要努力,不能只盯着别人。别人是别人的生活,有机运有巧合,但没有一个人是不勤奋的,这一点就很少有人看得清楚。你武哥能做到,其实以前你并不清楚这样做的道理,这我知道。你逞过强,豪侠仗义,但你还是左右不了生活。只有寻求道理才有路可走,道理就是大家都有路可走才叫路,只有一部分人走过去的路只能是小路,走不长远的路。这就是商道、人道、相处之道。这么多年你走的还是比较沉重,因为你已经不是在用旧日的感觉在生活,你是在用思想在生活。所以,你有时候很纠结很痛苦。慢慢来。地藏王菩萨说:地狱不空绝不成佛。芸芸众生,茫茫业海,求生求福求贵的人那么多,又多少人能够有一份耐心去咀嚼生活的滋味,甚至让出他以为是自己的利益。所以,地狱永远不会空,地藏王菩萨也永远不会成佛。成不成佛那是地藏王发的愿心,我们平民百姓不做成佛的大梦,我们做自己能做的事,睡觉踏实,内心充盈就好。肯定还会有一些事,心无纠结,清净等候,世间事都在演变之中,放得下就好。就像梁靖云梁掌柜,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明天太阳还出来,生活还要继续。这一点,武哥你还要多想想啊。”梅瑞卿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对雒武的矜持,她感觉应当把自己知道的道理都说出来。

    雒武站起身来,又拉起梅瑞卿,轻轻地就抱起了梅瑞卿。两腿趟着雪走,在石马山顶上绕了一周。雒武深深的感觉到,梅瑞卿就是上苍送给自己的最珍贵的礼物,这一生一定要好好珍惜。

    午后未时,雒武拉着梅瑞卿的手走进南堡子南门,就见铁锤在热情的招呼人,走进堡子才知道是东三社的各位理事。梅瑞卿轻轻拨开雒武的手,抿嘴一笑说:“你的事来啦。快去用脑子吧。”说着话就去了上窑,多少年来的规矩,进门先见长者,梅瑞卿眼里,这里实实在在就是自己的家,雒武的父母就是自己的父母,没有一点矫情。

    议事窑里已经是炉火通红,各位理事自找位置,浓茶已经喝的稀稀溜溜。张恒俊就直接拿雒武陪妻子上石马山开涮:“武爷好兴致啊,牵手赏雪石马山,暖阳晴空雪为毡,呵呵......”

    雒武嘿嘿笑着并不答话,旁边的梁竹青就搭凉话:“说事就说事,放什么洋屁?你当你家女人是洋学生哩?人家叫浪漫,拉你老婆去你老婆嫌冷哩。”

    “我不嫌冷,我陪你老婆去吧?”段世忠接过梁竹青的话说,大家都笑了。

    梁竹青其实不太会开玩笑,知道这样说下去自己肯定要吃亏,就赶忙转变话题。他敲敲桌子说:“大伙不乱说啦。今个雪大,啥都弄不成,就聚到一块说说话。武爷可能还不知道。西原山神庙的仗是西社红枪会打的,穆武举说动了来训练的薛连长半夜摸上去打的。死了不少人。套匪,现在就革命军来了很多人调查这件事,也到西堡子去问了,没有下文。西社现在是兵强马壮,薛连长说回去就叫上峰整编了红枪会,这样穆武举就成了军爷。灯柱子死啦,说是叫范子筹在背后开枪打死的。范子筹为啥要打死灯柱子哪?西社人传出话,说是过完年每个窑场都准备上碗窑。一座窑轮流装烧,一窑是原先的瓮窑,下一窑就装碗窑。或者这一窑装小货窑,下一窑就装碗窑。以此类推,一个窑就可以供几处活。东社各窑户瓷户意见很大,连行户都想听听咱的意见。你说咋办?”

    “没有敢叫其他人来,来了七嘴八舌说不清,白费功夫。窑户瓷户都推举了代表,想和咱们一起议事,没有让来。我们想先听听你的意见。”张恒俊说。段世忠喝着茶,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雒武说:“那些推举出来的代表有什么高见?你们有啥法子?”

    三个人相互看看,没有人回答。雒武说:“西原山神庙的事我不知道,和西社有没有关系也不清楚。事关重大,大家不要胡乱猜测。一来套匪依然已经是革命军,自然会有所收敛。但如果只带山神庙事件与哪里有牵扯,肯定会象当年一样报复。不要给西社找麻烦。我听说灯柱子是被牲畜踢了,这就和西原的事没有啥关系么。不要见风就是雨。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不要听信这些谣言。”

    雒武顿了顿,好像在盘算该怎么开口。半晌才说:“有些话本来早就想给大伙说,只是母亲的事耽搁了很长时间。今个聚到一起,也没有外人,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再就不藏着掖着了。世事变了,大伙也都看见了。祖上有些老规矩也不能约束谁了。如果是咱们兄弟父子形成一个契约,最少保证咱这一生或者加上咱子女的医生都会遵守。但到人老几辈之后会怎么样?祖上几千年的规矩,在当时肯定有它的道理,但是在今天看来就有一些不尽合理的地方,有一些不太讲道理的地方。其实连我都弄不明白这些规矩的意义。咱连其中的道理都说不清道不明,咱还守着他干什么?过去的里社之间,大家互相依存。如今的里社已经没有这种强烈的愿望和要求。乱世过去,人们各自寻找各自的生路,已经没有规矩可循。所以,想了很久,给大伙泼点凉水。敢看淡的看淡,该放下的放下。世上的路该咋走,咱慢慢看着也就清楚了。把这些道理给大伙说说,兴许大多数人也就接受了。人生在世都不容易,相互留一条道,说不来就是给自己留一条道。谁能够保证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在点子上?有一步踏空下去还有没有机会?乡里乡亲的,不要再发生百十年前那样相互拆台,扒炉子、毁泥池、药缸里放东西、山场里毁洞子,这些能够解决什么问题?而今放开一阵子,大家都有共同要求的时候,再坐在一起共同商量同业的新契约。当下,我感觉没有什么要做的能做的。大家商量。”雒武眼睛并没有盯着每一个人,一直在自己的思想里。

    大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心里几乎已经接受了雒武的意见。屋子里很静,只有炉子上的铜壶噗噗冒着气。雒秉顺老人养的名叫老黑的肥猫先是爬上凳子,后又跳上桌子,在梁竹青的茶碗上嗅来嗅去。张恒俊就说:“梁家的水好喝,是不会嫌冷的婆娘烧的,你喝些、喝些。”铁锤挑起门帘端进了饸饹盘子,一盘子就有九碗。段世忠就说:“今个我没有想省粮么,咋就还是省了哪?”梁竹青说:“省了你家那么多粮食,从来就没有见你往南堡子上背过粮。啥时候背些粮上来,就算你从来就没有想省过粮。”大家吸溜着饸饹,笑声就有一点闷。

    从那一天开始,东三社基本上就再没有了群情愤愤的声音。各自沿着自己的生活路子往前走,似乎把西八社上不上碗窑的事已经忘了,也忘记了从前延续几千年的祖上的老规矩。其实,有些事放下就放下了,放下之后才发现真的没有那么重要,真的影响不了自己的生活。

    下雪的季节过去,又一个陶瓷生产的季节来临,陈炉小镇上所有的人都进入了自己应有的状态。学徒开始平心静气偷学师傅的本领,师傅拿腔拿势的像变戏法似的展现自己的手艺,最重要的环节总是给学徒留一手,不到出师时间,那一招是绝对不会教的。学徒就耐着性子虔诚的伺候着师傅,常常就有学徒在师傅的身后作者鬼脸。撒娇的女人们收拾了自己的矫情,把从作场和窑场回来的爷们伺候的像神一样。象郭金山那样的大匠人,伺候吃过饭后,不是女儿就是自己的女人还要伺候他抽上一两个“掐子”,但绝对不会多抽。镇上各瓷行早早就开始热闹起来,伙计招呼客商的声音拉的老长老长,会馆区每天的驮队往来不断,牲畜拉草料的推车吱吱呀呀,产除牲畜粪便的郑瘸子忙的就骂人:“吃得多巴的多,就不会少给你达喂上些?料就不掏钱似得......”。

    梁竹青的二小子茂盛十六七岁,完全就属于体能过剩没事找事的年龄。吃过晌午饭就不见人了,直到梁竹青喝过晚上的汤还没见人影。梁竹青无奈的骂了一句“这野驴,又跑到那撒欢去了?”管自睡觉去了。对于这小子梁竹青没有任何办法。学堂是早早就不去了,让去经管地里的事又从来不感兴趣。叫去学徒就压根受不了师傅的管辖,一句不合适的话,眼睛就瞪得牛蛋大,转身就不见人了。几个回合下来,梁竹青就有些松了心劲,知道这货是需要特殊打磨才能成熟起来的料,需要一个机会才行,也就让他再野几年。茂盛并不知道父亲对他的想法,一看没有人约束了,只要不见梁竹青的面,乐得自由自在满世界去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他有点看不上大人们的做派,想事情一点也不清爽,做事情更是思前想后,前怕老虎后怕狼,都不知道以前的日子是怎么混过来的。要是他处理这些问题就轻省多了,哪里需要这么磨磨唧唧的。天下事情都这样去做,还不把人急死?父子两下里几乎就不见面了,梁竹青眼不见心不烦,茂盛乐得自由自在。吃饭要么赶早要么赶晚却绝不整点。胡乱巴拉几口撂下饭碗就不见人了。身后却总是跟着几个半大小子,做了一些什么事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一看他们的眼睛就知道,这些小子活的很是自在和充实。

    南堡子下面极具工事性质的髙窑除了有土匪来犯或有其他侵入性质的事件时才会派上用场,平日是没有人有功夫上去的。所谓髙窑,就是小型的城门楼子上面的房子。两边连接寨墙,窑下是进出寨子的门洞。一有匪情或其他事件,髙窑的战守功能就显得非常重要。这里就成了茂盛和他的伙伴们的聚集点。里面没有多余的东西。从麦场里抱来麦草就成了很好的聚集场所,进门高卧,高谈阔论,天南海北,有影的没影的都会在这里得到完全的交流。青少年时期的信息共享是每个人成长过程之中必经的段落,也是叫人一生流连忘返不断回味的岁月。

    茂盛嘴里嚼着一节麦草,晃着架起来的二郎腿说:“伙计们听说了没有,西社里出了一件大事,他们想全面放开碗窑生产,就是想把咱东社比下去,抢咱们的活路。”

    “有可能么?那咱雒武爷能通得过?真正弄起来,还不一定谁弄过谁哩?怕个球。”东升愣愣的说。

    “大人们做事我一点都没有看上,扭扭捏捏,像个娘们。没有一点叫人觉着爽快的地方。雒武爷这几年也变得没有了精神,不给大家长精神。凡事好像都看西社的眼色,完全没有了过去呼风唤雨的精神头。听大人说,过去那些日子,东社里人可有精神了,腰板都比现在撑得直。每年闹社火,从南堡子出发一路到嘴头转回头,没有谁敢出来挑战。一路好吃好喝好招待,那狮子舞的就是个霸气。现在咋就没有了精气神哩?”茂盛因为自己没有赶上那些火红的岁月没有能够担当主角,心里就酸酸的不痛快。

    “说球了半天,你们都不想弄个啥?”号称这伙人的小诸葛的秃子文成蔫不唧的说。

    “干啥?咱们又没有决定事情的权力,咱能做个啥?”东升没有来情绪。

    “啥都等着大人去做,我们永远都长不大,大人们永远都不会认识我们的能量,我们永远也进不了他们的眼窝。历朝历代弄事的人,都是看准了就去做,谁还会等着有人来招呼咱?等着人招呼,就没有你吃的热菜了。”小诸葛说。

    “你个能怂说的总是有道理,那你说弄点啥?”

    “想弄?”

    “想弄。”

    “想弄的事很多。一是看你敢不敢弄,二是弄了事就要不怕事,三是要保密。是没有弄成个啥,就搞得满城风雨,这样不如不弄事,也弄不成事。”

    四五个小伙子就急了,围上来就按住小诸葛:“你小子有什么屁就放,不要咭咭哝哝。说清楚咱就去弄,你是不是怀疑我们都是些软蛋,就你狗日地是个人物?咱不行就给这怂娃上回手段。”说着就要动手。小诸葛赶紧求饶说:“你坐你坐,我说换不行?急你达个颡。”小诸葛知道上手段就是几个人把他倒提起来叫他不停地叫爷,直到憋得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时才会放手。

    “快说。”

    “这是事关重大。茂盛你说弄咱就弄,我说了还要保住秘密,不管弄还是不弄,出了门谁在说这事,谁就嫖客日下的。”

    茂盛说:“大伙过来,咱就按秃子说的办。不管秃子说得对不对,出了门都不准再说,事情弄了不说,事情没有弄也不能说。听好了?”

    大伙就都答应了。

    “东西社之间的事情,先如今已经弄得没有了章程,咱们不能再等大人们出来做些啥。世事总有一天会交到我们这一辈人手里。从现在开始,咱就要有所作为。我想了想,咱得有个头。我提议叫茂盛给咱称个头,事情定了咱就听他的指挥,也好有个进退。”大伙听秃子说的有道理,一窝声都同意了叫茂盛作头领的想法。秃子眼睛盯着茂盛,等他有个承诺。茂盛说:“能行。我就给大家抻个头。你说。”

    “西社新兴的碗窑在水泉头。水泉头碗窑上边有一个场子,场子里有三个碌碡。从场上到窑上是一道直沟槽。大家想想?”秃子并不说完。

    “你是说,把碌碡?”

    “是的。把碌碡推下去,一切就搞定了。”

    茂盛一骨碌翻起身,惊异的说:“你狗日的毒啊。说你小诸葛没说错。你这秃子脑壳子里装的都是歹毒计策啊。”大家一想是那么会事,地形就是秃子描述的那样。

    “我看行。得给西社一点教训。上回试制碗窑就来了一回,还把社火闹到关帝庙来。要在从前,他连腰街里都上不来。他们从来也没有斗过东社里的狮子。你们说,干不干?”眼睛扫视一遍大家,大伙都说:“干。也叫大人们看看我们的手段。”

    “好。说干咱就干。但说好了,口风一定要严。不准对任何人说起我们做过的任何事。谁说了我们就惩罚谁,这个人也就永远不能再参加我们的事情了。记下啦?”茂盛一本正经的说。大家都表示一定保守秘密。

    小镇到子时就完全进入梦乡,除了窑场上烧窑的师傅和徒弟,还有呼呼拉拉的炉火,再就是偶尔一声犬吠。小镇的夜是静谧的,静的叫人能够放下任何念头,平心静气的进入睡眠状态。冬季不下雪的日子,山区小镇的夜空是一种深沉的蓝,就像家织土布一样的沉重和厚朴。宁静的主色调下,师傅们斜靠在炕上,面前的茶壶已经冰凉。徒弟们时不时睁开眼瞅瞅炉火,又迷迷瞪瞪睡去,但却从不睡死,睡死误事就麻烦了。

    刚在子时中间也就是零时刚到,初时有徒弟听见有一阵隐隐的呼噜闷声传来,接着就听见一声轰隆隆的倒塌声。紧接着是一猛烈的爆炸时的巨响。在巨响之后,整个小镇西边就成了一片火红。一阵惊慌失措之后,首先清醒过来的徒弟拉着哭声喊:“不得了啦,窑塌啦,窑塌啦......”。一骨碌爬起来的师傅眼睛都瞪直了。只见烟囱倒下,窑炉塌下,一窑红火照天烧,或研究窜起四五张高。凌晨的夜空整个被照的通亮。窑门口不能承受巨大的冲击力也已经垮塌下来,刚刚出来的工作棚子已经淹没在大火之中。师傅清楚,这一灾难已经是没有任何办法补救了,两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就没有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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