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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娘】没有名字的娘

【我的娘】没有名字的娘

作者: 苗乡物语 | 来源:发表于2022-02-08 18:52 被阅读0次

    作者:苗家小木屋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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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娘给我最深的印象,就像一幅水墨画:每每我上学或远行之际,在村口我家那丘田坎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娘总会一直傻傻地站在那儿,像一尊石像一样,不时向我挥挥手,眼巴巴望着我远去的身影,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山间的拐弯处。

    山间里的娘,是一道风景,很美,孤独之美。前景是山,背景也是山,个头矮小的娘,就像水墨画师笔下那一点墨,静静伫立在大山的夹坳里,盼儿回归送儿远行,多少回的希望,又多少次的失落,娘的心里定如那变变曲曲的山间小路,希望与失望的心交织着。

    我时常想:当我在山间拐了弯,看不见娘胎时,娘也看不见我时,不知娘是慢慢走回家去,还是还站在那块大青石上,傻傻望着我消失的那条山间小路。

    从我儿时,我每每去外地上学或每次远行,娘不管多忙,总会先放下手中的农活,说什么也要送送我。时至今日,每每回乡下看她,在将要从村里回县城时,75岁的娘还依然这样送我,还是那样傻傻地站着看我的背影消失。

    我知道,娘那浓浓的母爱,全部浓缩在那一次次送我远行的画面中。现在的我越来越珍惜这看似千遍一律场景,不知娘还能这样送我几回。我想:母爱,已这样深深地烙印在我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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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75岁的娘,是个纯朴勤恳的苗家妇女。外公外婆过世得早,娘没有机会上学,娘也就不识字,可怜的娘连外名字都没有。娘说,她在兄妹中排行老五,上面有四个哥哥,外公外婆因盼着有个女儿,所以在娘刚呱呱落地降生时,外婆外公就叫她“妹当、妹当”(苗语:盼来的女儿)。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也就顺着外公外婆把这个称呼当作娘的名字了。这个名儿一直伴着娘的幼儿到青春少女,直到娘嫁给父亲后,在村里小学做民办老师的父亲,给娘取了名儿,叫玉莲。从此,娘才有自己正儿八经的名字。

    娘孩提时,虽正是解放战争的战乱年代。但在湖南湘西,就像沈从文在《边城》里讲的那样:既不至于受战争停顿,也不至于为土匪影响,一切莫不极有秩序,人民也莫不安分乐生。那时,外公外婆凭着苗家人那股勤劳劲儿,用自己的双手在自家的荒山上,开荒造田挖地,垦出了几亩良田、几亩山地,过着刀耕火种、自耕自足的日子,娘的一家吃穿用度,倒也殷实。

    在娘的印象里,外公就像大多纯朴的苗家人,实诚、木讷,但也大方洒脱,常常拿着从口里省下来不多的粮食接济食不果腹的村里人或前来讨饭的“叫花子”。外公自学成才成了村里的一名岩匠,能从村边的山上看出哪些青石打出来是大石块用来铺院落,哪些青石打出来成方方砣砣可以用来砌房子。邻居们常常请外公帮忙,从山上打石取石铺院落晒谷物、砌房子。外公,常年起早贪黑,邻里邻居有活,他就去帮忙,没活干时,他就在自家的田地里种粮种菜,用自己的汗水换来廉价的报酬,养育七个孩子。

    外婆也是个地道的苗家妇女,除了像苗家妇女一样勤劳朴实、勤俭持家外,外婆还是个苗歌手,不仅歌喉甜美,还能将自然现象与生活所见融合一起,见山唱山、见水说水,信手拈来自编自唱,内容丰富、意义贴切,常常受到十里八乡的苗家人喜欢。但凡苗家人有操办订婚、结婚的大场合,必会请来外婆当师傅作主家,再选上几对歌喉甜美的男女,分别陪着来客中亲家、舅家、姑家请来的歌手唱上一两宿方作罢。

    在苗家山寨里,订婚、结婚,不仅要唱苗歌,还要会讲一整套的婚礼苗家客话,苗家人习惯把婚礼上讲苗家客话叫作“朴刀秋”(意译为讲婚礼话)。

    订婚与结婚“朴刀秋”是不同的,各有侧重。男方、女方都要请苗歌师傅来讲,在无比虔诚的话语中各为其主,表明态度,各表真诚,祝福新人,畅谈新人生儿育女、共同劳作发家致富的美好前程。

    订婚的“朴刀秋”一般在女方家举行,侧重人类婚俗的渊源,女方父母的为人处世的善良、待人接物的修养,养育了一个好知书达礼、勤劳持家的好女儿;男方父母如何仰慕同这样的人家攀亲家,如何期盼娶到这样人家的好女儿等内容。

    结婚的“朴刀秋”一般在男方家举行,侧重感谢女方父母兄嫂的养育之恩,以后如何将媳妇当女儿一样善待待。女方苗歌手则会代表女方父母诚恳央求男主耐心教育女儿做人做事、孝敬公婆。苗家人举办结婚时,女方父母是不能来参加婚礼的,要等到婚后满三日,女儿女婿专程来拜见岳父岳母的礼节完成后,两边亲家才能互访见面。

    苗家年经的阿哥阿妹在边边场相中意中人后,自由约会,自由恋爱,待确定关系有意结为夫妻后,便象征性地请个媒婆帮撮合双方的父母同意两人喜结连理,才能走订婚和结婚程序。

    苗家人的婚俗分两个大步骤,在征得双方父母同意后,男方就会请先生(一般是村里的道士)选一个黄道吉日作为订婚之日,然后让媒婆去通报女方父母,如若女方父母同意,这日子才能确定下来,如若女方的先生选的日子有冲突,媒婆还得再来回协调,直到双方都同意才作罢。

    苗家订婚,是男方带着兄弟姐妹,带银手镯、银项圈等一两样银饰(其他银饰要等结婚前一天才全部带去),带着到肉、酒等食品到女方家求婚。因此,订婚“朴刀秋”一般在女方家讲,场面是隆重的。在众人酒足饭满之后,女方家便在堂屋里中间摆上一张四方木桌,铺上一块喜气红布,桌上放着一个木制的量米的斗盒,盒中放满白米,中间燃上三柱香,旁边插着三、五块纸币或银元(这钱是给苗歌师的酬劳,多少根据家庭条件,也表明着主家是否大方)。

    然后,所在的客人都会挤到堂屋听,说到大家认可处,大伙便会附和着说“尼囊、尼囊”(苗语:对啊,对啊),说到精彩处,旁边也会情不自禁地悄悄说“啊来将沙能,朴刀朴汝瓜”(这个苗歌师傅讲话讲得好哪)。这样的场面,常常要一个上午,男方师傅讲完,女方师傅讲,你来我往,异常热闹。很多时候,双方的师傅意犹未尽时,情不自禁又插上几曲苗歌来表达,捧得在场的人阵阵掌握与喝彩,“朴刀秋”的热浪一阵高过一阵。

    订婚之后,双方父母开始办儿女的结婚作准备,女方为女儿准备嫁妆、做嫁衣,男方为儿子养几头肥猪、几只肥羊、一头肥牛。在这一年内,双方都会请来木匠,女主打衣框家俱,男方要整理院落、装修婚房,都忙得不亦乐乎。一年之后,双方又请生算个黄道吉日,为儿女举办婚礼。

    结婚“朴刀秋”是在男方家举行,场面甚至比订婚更隆重的,客人更多,大家都要挤到堂屋来听。懂的人不懂的人,都会品头论足。为此,双方的苗歌师精神是高度集中,不可说错一句,唱的苗歌也不能踩中对方的韵脚与词句,若踩中就会被大伙视为对对方的大不敬,大伙当场就是笑话你,胆儿大的会直接戏说你水平差。这表面上是说话与唱歌的比拼,实际上是一场见识与智力的较量。

    苗歌和“朴刀秋”客话,对于苗家人,很多人大多都懂点。一般人都会那些固定客套的,就像日常用语。至于怎么作比,怎么拓展深度,这就得看歌手的悟性了。好的歌手,借物抒情,托物比兴,一如诗经的“赋比兴”,既要讲究用词用句,也要讲究韵头韵尾押韵。

    只有高手才能进一步发挥拓展,讲深讲透。苗家“朴刀秋”句式两两成句,或四六字成句,或八九字成句,一二句押一韵,三四可押另一韵,两两押韵,朗朗上口,让人听着就像诵读诗词一般。苗歌,单曲三句成曲,一般人你唱罢我作对,高手通常是九句成曲,三句一小节,九句成一曲,不得重复,也不得与对方讲同一事或同一物,就是一场辩论寨,你正我反,用歌用话辩论。

    在这场舌枪唇战的斗智赛中,如若相似则视踩对方的脚跟,就是败阵。对方一旦踩着歌词歌韵而不知道歉的话,必会不再与你对歌对话,有个性的苗歌师,甚至起来扬长而去。

    外婆的伶俐口齿,才思泉涌的歌与话,一如刘三姐那样,张口就来。她为些得到苗家人的喜欢与尊敬。说起外婆,娘眉飞色舞,涛涛不绝。娘说,外婆喜欢自己的孩子逢人甜甜叫着,分清长幼、分清辈份,该叫什么就叫什么;喜欢会唱苗歌,会讲苗家客话的人。娘常常叹着气说,要是外婆见到我爸,准会开心极了。

    可惜外婆外公走得早,娘很小就成了孤儿。我爸没有见过他的岳父岳母,可我爸似乎得到了外婆的真传。爸在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的有名苗歌师。他的歌,不仅在苗家山寨里唱响,还唱给中央领导听过,唱给云南、湖南的省长听过,唱给广州军区司令员听过。爸只是一名小学老师,爸一辈子也只有这个爱好,除了教学,就是唱苗歌,和朋友同过声,和娘同过声。我时常想,这也许正是娘为之钦慕爱慕我爸的一点缘由吧。

    娘儿时的这种美好日子,在她13岁时就被彻底打破了,而且犹如坠入十八地狱一般,从此家道破落,物是人非。解放战争胜利后,败北的国民党残余分子涌进了湘西,操纵着一些地方势力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凤凰,这苗家山寨不太平了,村王村霸横行乡里,匪患猖獗。殷实的娘家,被邻村的一伙村霸盯上了,常常带人来到娘家“帮叭长”(杀肥猪),先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娘家养的猪杀了煮吃,吃饱喝足了又抢走娘家不多的粮食,牵走捉去辛苦养大的猪、牛、羊和鸡鸭。外公外婆也不能就此幸免于难。

    无底洞的村霸土匪,抢完娘家里的东西了,仍不放过外公外婆,以为他们还有银元藏起来,就拿刀架在外公脖子上,拿枪抵着外婆的脑袋。他们搜不出银元,就反复来家里,用粗大绳子把外公外婆绑在村外的大树上,逼着几个舅舅找银元、找粮食来交换人质。

    娘每每给我姐姐讲到这里,她已泪流满面,伤心地哭了起来。见娘伤心,我和姐姐常常替娘难过。后来,外公外婆的双手被土匪用那粗大绳子勒得伤到了腕骨,几天几夜派人守着,把外公外婆饿得晕过来晕过去。土匪眼看实在逼不出什么来,只好放了外公外婆。然而,家里被土匪洗劫的一无所有,外公外婆在身心伤痕累累中,活活给饿死了。

    外公外婆撒手离世后,三个已成家的舅舅,在自己的一家子生计不自顾不暇,也就顾不上娘和小姨。于是娘,只好带着刚满7岁的小姨相依为命。

    娘和小姨就这样,有一餐没一餐,吃的,也是就着山里的野菜充饥菜。一个冬天,娘在路上捡到别人落下的几寸粗布,和小姨高兴了好几天。没了父母,娘和小姨真的像根草,任风吹雨打,天寒地冻,没有棉衣,就着一两件旧单衣凑合着。天冷了,娘和小姨光着去山上砍柴,姨跟娘说:姐,我脚冷。

    心疼妹妹的娘,翻出家里所有旧布,想帮小姨做双布鞋穿。可家里实在没有布料,就是旧衣旧布也凑不够一双布鞋。娘说,就差那几寸粗布,在就可以帮小姨做成一双布鞋。那几天,娘说她做梦都想捡到一块布。果真第二天,不知谁家阿姨或婶婶在路上掉了一块旧布,刚好被娘看到,娘捡起来,藏进肚子里,跑回家,悄悄告诉小姨,姐妹俩高兴了好几天。娘,终于帮妹妹做成了一双布鞋。

    娘在那些年,带着妹妹,没人爱没人疼,只有靠自己到山上找吃的,什么能吃吃什么,只要不饿死。没衣穿,就央求哥哥嫂嫂分些穿旧的、穿乱的旧衣,缝缝补补着穿。娘说,她学会自己做衣服,也就是那时候逼出来,不会就向住在家后面的奶奶学。娘说,那奶奶同情她姐妹俩,时常想法儿帮她姐妹俩,要我和姐一定记着那奶奶的好。为这,娘,嫁给爸爸后,每年拜年都会跟她那位奶奶捎去点糖果。娘也就常常教育我和姐姐要要懂得感恩。

    20岁,娘嫁给同样是孤儿的父亲,而且带着我的小姨一起嫁了过来。后来,小姨跟着我娘和父亲生活了四年多,父亲将小姨介绍给村里比小姨大十多岁也没有父亲的姨父。从此,娘和小姨就一起在我们村里生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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