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是跟自己说再见

                   

毕业，是跟自己说再见

    电影《青春派》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高三学生居然含着眼泪向班主任撒老师读泰戈尔的诗，然后大家一起拍毕业照，镜头记录下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瞬间。我很喜欢那部电影，真实地还原了高中生活，很容易把人带入一段回忆。

距离我最后一次毕业，已经七年了。每年的六月，看到别人毕业，我总能想起我生命中那些毕业的瞬间。

记得去上大学之前的一次毕业，是从复读班毕业。那一年的复读班，人很多，很乱，毕业的时候甚至没有组织拍毕业照，我当时穿了一套妹妹的校服，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拍了几张照片。那天我一个人从校园走回出租屋，眼泪不停地流，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伤感，那是我高中时代的第二次毕业，而我对自己考上大学这件事实在没有太大自信，过了那一天，以后要去哪里，我想都不敢想。那时候以为人生中的迷茫和绝望，也就那么多了，以为最凄惨的最不能渡过的，也就到头了。那天晚上我们来学校领取答案和报志愿的资料，我仔细对着答案估分，出乎意料的，数学试卷上蒙的题全对了。后来出成绩，没有欢呼雀跃，没有踌躇满志，只是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有了一个上大学的机会。

后来的一次毕业，是2009年。本科毕业的前夕，我们中文系丙班组织了一次聚餐，在一个自助火锅店，大家在一起度过了离校前最后一次狂欢。回学校的时候大家挤在公交车上，唱着歌儿一路到了学校，回宿舍之后，还意犹未尽，几个女生又聚在一起聊了半夜。第二天大家各自收拾了行李，大包小包，在楼底下拥抱着告别。其实对我而言，是我送朋友们离开，我在毕业时决定去读研，行李还放在师大，而很多要好的朋友，都要回家了。印象中特别深刻的是，同宿舍阿芳走的时候，我帮着她拿行李到楼下，一瞬间，我们俩突然都无法控制地哭起来，我一直哭到看着她走远，之后我回到宿舍楼里，又哭了好久。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那一次分别显得异常悲痛。

三年之后，我又迎来了研究生毕业，毕业那段时间在我的生活中并不是一段太过快乐的时光，是眼看着生活热闹了起来又孤单下来，缘分跟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我这样不谙世事的人着实痛苦了一阵子。可是毕业那天，因为朋友的陪伴，我也感觉到格外温暖。毕业前夕，我和Mary、晓蕊一起去看望老师和师母，他们永远那么热情，一直留我们到天黑，跟我们聊了很多话，我还记得老师一直在强调，不管怎么样，以后要高高兴兴地生活，不要太累。从老师家出来的时候，我们和师母拥抱，那个瞬间也从此长久地保留在我记忆深处。那年我25岁，我知道此后再也不会毕业了。

那以后我才看清楚自己的命运。我没想到，“毕业”这个词在淡出我的人生之后，却也成为了我余生的关键词。25岁那年，我走上讲台，成了一个目送别人离开的人。

从教七年，我又经历了三次毕业。

第一届学生毕业的时候，我并不带高三，那年我休产假，他们毕业的时候恰逢我遭遇一场车祸，打着绷带，右脸大块擦伤。可是他们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我太遗憾，但也只好很抱歉地说我不能去了。只是他们很有心，抱着礼物和全班同学签名的卡片找到了我家里，最后还是和几个孩子留下了一张照片。

2015年，休完产假的我重新调整之后再次站上讲台，遇到了第二届学生，那几年，我的心理状态非常差，我每天跟自己说要重新开始了，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可是我太自卑了，生怕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但事实上，他们给了我极大的包容和鼓励，带他们到第三年的时候，我的状态也好了太多。我想，帮助我走出一段黑暗日子的人很多，而他们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们像一个个小太阳，在我生命最灰暗的时候，照亮我的世界。2018年毕业的时候，我写了很长的文章读给他们听，读到感谢大家的时候，我伤心不已，几乎要读不下去。记得下课的时候，有个姑娘跑出来抱抱我，像个大人那样跟我说，别难过了啊！那时候，我倒是像个小孩子。那个六月，我拍了从教以来的第一张毕业照。

毕业，是跟自己说再见

之后，我继续留任高三，到了六月，又是毕业的季节，我仔细回想这一年的经历，在高三最紧张的日子里，我没有更多时间跟他们聊太多，也没有更多时间去互相做太多了解，留下的遗憾太多，反思也太多。六月二号拍完毕业照，我收到好多孩子写的字条，我看到他们真诚的态度和肯定。脑海中不断映出他们挥着手跟我说再见的样子，那么单纯可爱，心里又泛起无限感动。

我知道，在以后的人生中，将来还会有太多毕业的时刻。也许我会像一些人一样，慢慢地对毕业感受到麻木，慢慢地不再那么感性、不舍。然而我希望那一天来得迟一点，在我还很容易热泪盈眶的时候，多感受一些毕业的隆重与悲壮。因为那是多么有仪式感的一个时刻，我们看着空空的教室，心突然被回忆填满；我们在那一天跟周围人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只剩一句再见；那些短暂而深情的拥抱都成为最后一次，我们挥手说再见，跟周围那些朝夕相处的人，跟所有在一个时空里经常见面的人，甚至跟那些曾经很讨厌的人说再见。然而，毕业之所以在人们心中掀起无限波澜，最重要的是，我们告别的，不单单是别人，而是那个过去的自己。

与我而言，每一次毕业，都是与自己最长久的诀别。高三复读的那个自己，自卑，迷茫，失落，无数次担心未来的生活，也无数次觉得坚持不下去，甚至想要自暴自弃，好在，命运没有放弃我，我到现在都感谢数学试卷上蒙对了的那几道选择题，给了我一个改变自己的机会。之后，七年的大学生活在我的人生中刻下了最深的烙印，师大是我真正的母校，她让我从一个懒惰、迟钝、没有目标的孩子成长为独立自主、热爱读书、积极向上的人。我无比感激师大遇到的一切，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代，也是最自由快乐的时代，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多年之后还保持着最亲密的联系，那是最不舍的离别，离别师大前和师母拥抱的那个瞬间，成为我此后一直不敢回想的情景，此后七年，我在生活的磨练中慢慢成熟，也饱尝痛苦。

有关读书有关毕业，从那个时刻开始划上了句号，再也没有那样的青春年少，属于我的一个时代结束了。

毕业，是跟自己说再见

后来的很多年，我在目睹一届又一届学生毕业的时刻里，看着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迎接毕业，也用自己的方式告别。我无法跟他们讲清楚，属于他们的一个时代也就那样结束了，从此之后，那个在高中课堂上认真学习的、偶尔发呆偶尔打盹偶尔看着窗外想心事的孩子成了记忆中的影像，永远不会再重来。

然而毕业不全是伤感，那是人生路上极为美好的一站，从今往后，我们所有人都开启了新的生活。毕业在当时的悲壮时刻让人流泪，但是很久之后，它一定会成为记忆中的闪光点。我们不会忘记，那年那月，我们一起走过一段路，我们笑着拥抱她们，跟所有人挥手告别，也认认真真地和自己说了声“再见”。

从此之后，阴差阳错，命中注定，都是风景。

我还记得居然同学在毕业时给撒老师读的那几句诗：“尽管走下去，不必逗留着，去采鲜花来保存，因为在这一路上，花自然会继续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