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清明
· 宋 高翥 ·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狐狸点点头，周身倏忽泛起白烟，待烟光散尽，锦鱼面前站着的已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俊朗白衣少年。锦鱼大张着嘴说不出话，白衣少年弯下腰半跪在她身前：“当日我经雷劫，被劈落悬崖，蒙你搭救，感恩不尽，原只想报恩，岂料与你相处这许多时日，我似已爱上了你。我愿与你携手入山林，教你仙法，与你一同长生，永世不离。只叹那时你被姓赵的恶霸看中，我也尚未复原，无法护佑于你，才让他将你抢去，为替你解气，我将那被打死的陈太爷的玉如意沾上血陷害于他，这才救你出了赵府。原本我今日已恢复法力，欲带你一起离开，你又为何要替他入狱呢？”
锦鱼心下感慨，盈盈一拜，道：“小女子锦鱼感蒙仙家垂爱，只得实情相告。”她抬头看着少年：“初识仙君，我只当你是白狐，并未有情爱之想，若一开始你便以此面目诉诸情意与我，锦鱼多半也愿与君同往。只是造化弄人，你我之间，或是已然错过。锦鱼已将心意许与赵公子，只怕生生世世，锦鱼也难再回应仙君厚情了。说起来，一切都是误会……”
伴随着稀疏的灯影，锦鱼将赵桓瑛真实的面貌一一诉与少年。少年听罢，眼中似有无尽哀伤，他沉默不语，良久地看着锦鱼，终是倏忽一阵白烟消失不见。锦鱼知道，他是让自己安心等待，一切终会有结果。
皎洁的明月为周遭的薄云都蒙上了银色，赵桓瑛手撑额角在桌前闭目沉思。他实在无法探查当日陈太爷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早在他入狱的那段时日，赵桓玮就已将所有证据与经过全部抹杀。现在的他别说查明凶手，就连陈太爷究竟怎么死的都无法知晓。这样下去怎么还锦鱼清白？他越想越烦闷，眉心紧皱，缓睁双眼，却猛然发现自己身前的桌上站着一只纯白的狐狸。
赵桓瑛心头大骇，几欲叫出声来，谁知他一惊之下，竟发现自己全身都无法动弹了。
狐狸开口道：“你别怕，我是锦鱼家的那只狐狸。我已修行八百年，略懂些法术，那玉如意的事便是我做的。不过我没有杀害那老人家，他是你哥杀的，我只想用玉如意让你离开锦鱼。但锦鱼告诉我，他对你已情根深种，我无可奈何，只得成全你们。”
赵桓瑛生平从未见过此等奇异之事，头脑一片空白。只听狐狸道：“你若听明白了，想与我一同救出锦鱼，就眨眨眼。”赵桓瑛双眼眨了几下，这才发现自己终于又可以动了。他猛跳起来后退数步，试探道：“你……你真有办法救我娘子？”
狐狸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按我说的做就行。数日后，我自会来找你。”一阵白烟飘过，狐狸便无影无踪。
此后的几天，风平浪静。赵桓瑛再也没见过狐狸，他也无法完全相信狐狸，依旧自己努力地找线索。赵桓玮倒是不经常在家中出现了，他每日早出晚归，还时常夜不归宿，不知在外做些什么。
没过几天，赵桓玮也从外面带回一女子。他对这女子宠爱有加，言听计从，颇有当初赵桓瑛对待锦鱼的模样。赵桓瑛听下人说，这女子是赵桓玮偶然到云仙楼喝花酒时遇上的，风情万种，柔媚妖娆，赵桓玮当时就被深深迷住，这几日都是流连在她处。只不过，这女子并非本地人氏，自称是最近从外地逃难而来，委身于云仙楼，不愿久处风尘，想要嫁人立户。赵桓玮为表真情，便将其带回赵家精心养护。
终于有一天傍晚，狐狸再一次出现在赵桓瑛桌上。它只淡淡开口说道：“今夜你想办法将按察使请来赵府，伏匿于你兄长窗下。必要时可将此物拿给按察使看，他即会随你前来。”说完，留下一物便越窗而去了。赵桓瑛低头一看，乃是原本被锁在证物室的，之前出现在按察使床头的陈太爷的血衣。
夜晚，赵桓玮厅中歌舞升平，那云仙楼的女子弹琴起舞、举酒对饮，与赵桓玮调笑得好不热闹。酒过数巡，女子醉倒在赵桓玮怀中，赵桓玮亦双颊绯红，几欲醉倒。就在此时，女子开口道：“郎君，我听说城中有个陈家，他们有传家之宝玉如意，那个玉如意非同寻常，珍贵无比，不知究竟是什么样呢？我好想看一看呀！”赵桓玮嗤笑：“这有何难？回头我便给你取来！”女子道：“你怎说的这样轻松？那陈家还能随你出入不成？”赵桓玮道：“他家就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其他的都是家丁仆人，还怕他？”
女子疑道：“他家没有其他人了吗？”赵桓玮轻蔑到：“之前是有个八十的老头，可前几天一命呜呼了。”女子道：“原来如此呀……郎君也是欺软怕硬，人家五岁娃娃你就敢欺负，八十岁老头便畏惧了。”赵桓玮瞪着眼睛道：“谁说我畏惧他？那老不死的不给我玉如意，还不是被我一拳打死了……”
“噔”一声，门被踹开，按察使带着埋伏的官兵大步走了进来，指着赵桓玮道：“原来真凶是你这个恶毒的小人！快来人，把他抓起来！”
赵桓玮被这样一惊，酒已醒了八分，自知说错了话，又不知如何辩解，当下呆立在原地。云仙楼的女子侧身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群，赵桓瑛不经意一瞥，看到了这女子后腰隐隐显露的一片白毛。
就在赵桓玮被官兵们拉着挣扎哭嚎时，赵盐督推开官兵闯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他自知无法继续欺瞒下去，万念俱灰之下，转眼瞥见一旁站着的云仙楼女子。“都是你这个贱人！我早就和玮儿说过，你们这种下贱女子只会坏事！瑛儿找的那个是这样，玮儿也是栽在你手里！”那女子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
赵桓玮被拖拽着拉出了门外。众人在这混乱之下，均向门外张望，无人注意到身后，赵桓瑛微一回头之际，猛然看到自己父亲正举着刀向毫无防备的云仙楼女子后背刺去！
赵桓瑛来不及多想，只转身向那女子飞奔过去，将其抱起回转到自己身前，赵盐督的刀也就不偏不倚从赵桓瑛后背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众人一阵惊呼，赵桓瑛面色惨白，缓缓倒在了血泊中。那女子眉眼圆睁，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口中喃喃问道：“为什么？”赵桓瑛断续道：“因为你死了……锦鱼会很伤心……我知道你对她很重要……”
赵盐督眼见自己亲手杀死了儿子，呆立在当场，手中的刀应声掉在地上。身旁的官兵眼疾手快，连忙上前将他按倒在地。
门外的赵桓玮亲见这等变故，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赵桓瑛，也算便宜了你，你可知你那心爱的娇滴滴的丫头，早被我打点好的狱卒下了慢性毒药，如今算来已然毒入肺腑，神仙难救了！你哥哥我也算成全了你们，让你们做对鬼夫妻！你说哥哥对你好不好？对你好不好啊？哈哈哈……”
赵桓玮的声音渐渐远去，显是被官兵拖了下去。
赵桓瑛听他所言，脸色骤变，焦急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又因失血过多，意识逐渐模糊。女子亦万分震骇，顿显手足无措。她微微启唇，将旁人听不到的极轻细的话语传送至赵桓瑛耳中：“赵公子，我修炼近千年，如今妖丹初成，可令一人起死回生。适才你为我受伤，我本已打算尽数舍弃修为，用妖丹助你复活，然如今锦鱼她……我……”
赵桓瑛紧皱的眉头似有舒展。他的心念，狐狸也全然听到：“救她，救她……”
【后记】
多年过去，锦鱼的儿子已能跑能跳了。她时常携着儿子，带着狐狸，去为夫君赵家公子扫墓。身边的狐狸一身纯白，一如当年初见。每次扫完墓，锦鱼都会特地去集市买两条鱼给狐狸。自从狐狸以妖丹之上尽数修为救下毒入肺腑的锦鱼后，它便再不能化身成人，只得重头修炼。不过，从此以后，他一直守在锦鱼身边，再没有离开过。
当年的赵桓玮杀人害命，被秋后问斩。赵盐督亲手害死儿子，承受不住悲痛，逐渐疯魔，在狱中了此残生。赵家自此凋敝，好在锦鱼腹中之子为赵家唯一遗孤，赵家硕大的产业，便就此承继给锦鱼之子。锦鱼在父兄的帮助和狐狸的陪伴下，尽心养育着这个孩子，直到孩子成年娶妻，考取功名，锦鱼才渐渐放下心头重担。几十年后的一天，锦鱼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自从锦鱼去世后，狐狸便也就此消失，再无人见其踪迹。
每日清明，或锦鱼夫妻祭日，锦鱼的后代们来为先祖扫墓过后，回家途中，年幼的孩子们总能远远瞥见锦鱼先祖的坟冢上似乎伏着一抹白色，然而一旦靠近，便毫无踪迹。那漫天纷飞的祭纸如蝴蝶一般，讲述着某个经年的故事，或许只有在深夜，在干涸的酒碗中，那颗心才能真的寻到黄泉。
图片：微博 文字：李河轩 小编：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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