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

一天，市科考队急急火火闯进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说：“我发现了野人！”

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人，是正队长和副队长。

正队长有点胖，穿一身干净的中山装，保养得白白胖胖，他正在喝茶。

副队长有点瘦，举报者进门之前，他微微闭着双眼，好像在想什么。他一听“野人”，就像触了电一样，猛地转过头，目光炯炯地射向举报者。

正队长端着茶杯，打量了一下这个举报者，确定他不是精神病之后，笑吟吟地问道：“你是哪里人？”

“我就住在你们旁边，隔着一个小区。”

“你是干什么的？”

“我在山里开了一个度假村。”

“你是在度假村看到的野人？”

“对！在度假村的后山上。它满身长着毛，好像昏过去了……”

这时候，副队长已经站了起来，急促地说：“请你马上带路！”

正队长放下茶杯，挺费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我跟你们一块去。”

副队长看了看他，觉得有些意外。

正队长根本没在意他的表情，打开铁皮办公柜，取出一支猎枪。举报者瞄了那支猎枪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寒冷。

副队长“噔噔噔”地跑了出去。举报者和正队长出来时，他已经把越野车发动着了。

举报者走过去，表情怪异地说：“你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打什么电话？”

“你至少应该跟他们告个别……”

副队长愣了愣：“那个地方有多远？”

“很远。”

“到底多远？”

“我估计你今天回不来。”

“干我们这行，一年到头风餐露宿，森林就是家。上车！”

“噢，我自己有车。”

举报者说完，转身钻进了一辆奔驰大G，从车窗朝副队长挥挥手，说：“你们跟着我。”然后，他一踩油门，车就开走了。

副队长刚刚四十岁，头发就白了。可以想见他是一个不甘碌碌但是一直无为的人。二十多年来，他矢志解开野人之谜，一直出没在密林险径，追寻野人踪迹，可是，始终一无所获。

野人是世界四大自然之谜之首。

关于野人，传说纷纭。

有的说野人高达三米，有的说只有一米四左右。

有的说野人长白毛，有的说长黑毛。

可是，认真追究起来，谁都没有真正见过野人，甚至连死尸也没发现一具。野人就像人类的幻觉，总是一闪即逝，抓不到实质。

最后有人干脆认为，野人就是一个弥天大谎，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他们说：“遥感、远红外、GPS，这些现代科技手段一个比一个牛逼，怎么连个野人的照片都搞不定？”

对于这种说法，副队长极力反对。他的反对不仅仅出于学术，还因为他的私心。如果真的不存在野人，他的工作就失去了意义，他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事业将变得一文不值，甚至还面临着失业。

因此，他一直拼命工作，期待着有朝一日亲手逮住一个野人，一举成名！

在举报者的引领下，他们转眼就驶出了城市，进入了原始森林。

这个正队长，后台很硬，他来科考队只是为了 “镀金”，说不好哪一天就挪窝高升了。因此，对野人的事毫不上心，不止如此，他还经常给副队长泼冷水，副队长被捆住手脚，空有一身抱负。

山上沟壑纵横，层峦叠嶂，盘山公路一波三折。正队长事不关己地在车上打盹，不一会儿，响起了鼾声。副队长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看他，眼神复杂。

终于，前面的奔驰大G停下来，越野车也跟着停下来。

举报者下了车，走过来，低声说：“就在这附近。”

正队长醒了，他下车时，手里紧紧抓着那支猎枪。举报者敏感地看了看那支乌黑的铁家伙。

公路一侧是起伏的山地，树木郁郁葱葱，无边无际。

从恐龙时代起，这里的地质运动和气候就没有大变故，是举世罕见的天然物种基因库，有几十种动植物受到国家重点保护，包括银杏、珙桐、金雕等濒危物种。

另一侧，隔着一片杂乱的草丛，就是深深的悬崖，沟底溪流纵横，但是听不见水声。太阳很好。

举报者朝树林里望了望，说：“朝里走。”

副队长从车上搬下一台数码摄像机，说：“你在前面带路，脚步一定要轻。”

正队长把猎枪放在地上，对副队长说：“你带手纸了吗？我解个手。”

副队长一边调试摄像机一边说：“你等一下，我也去。”

两个队长一前一后跳下公路，钻进了草丛。

举报者蹲下身，闲闲地拿起那支猎枪，用手摩挲着。树林里传来粗一声细一声的鸟叫，一只漂亮的野鸡从树间快速地跑过。

过了一阵子，副队长一个人走出来。他手里举着电话，好像刚打完。

举报者抬起头，说：“这枪能不能打死人？”

副队长平静地说：“他掉下去了。”

举报者愣了愣，转过头，朝悬崖望去。那是万丈深渊，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

鸟突然不叫了，天地一片死寂。

他的头慢慢转回来，盯住副队长的脸。

“你看我干什么？”

“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估计两三个小时之后能赶来。”

“……现在我们干什么？”

副队长扛起摄像机，把猎枪挎在肩上，说：“找野人，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举报者在前，副队长在后。

两个人披荆斩棘，寻找野人。不管它是活是死，如果逮住它，那都是震惊世界的重大发现。

他们一边搜寻一边说话。

“你进山干什么？”

“我的度假村就在山里啊。”

“你看见几个？”

“一个。”

“多高？”

“大约一米八或者更高一点，跟我差不多。离得远，没有参照，不太好判断。”

“你离它多远？”

“大约五十米。”

“你怎么知道它昏过去了？”

“它躺在一块山石旁，开始，我以为是个人，还喊了它几声，它没有反应，后来我一点点走近了它，看见它满身都是毛……”

“毛是什么颜色？”

“黑色。”

“你肯定那不是猩猩？”

“不是。”

“为什么？”

“因为它穿着衣服。”

副队长一下就停下来：“什么衣服？”

举报者也停下来，回过身，说：“白衣服，黑裤子。”

副队长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们可不能开玩笑。”

举报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说：“你别误会，它穿的衣服确实跟我一样。”

“它脸上有毛吗？”

“脸上没毛，跟人很像。”

“你怎么知道它身上长着毛？”

“它敞着怀。”

副队长慢慢放下摄像机，把猎枪抓在了手里，突然说：“你可以把衣服解开让我看看吗？

举报者看了看黑洞洞的枪口，又看了看副队长黑洞洞的眼睛，开始慢慢解扣子了。

他解开了所有的扣子，然后轻轻把衣襟掀开，是……厚厚的，黑黑的……毛。

副队长呆住了，他猛地把枪口抬起来，对准了野人，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激动，他“呵呵呵”地使劲笑起来，同时大声叫道：“我终于找到你啦！”

野人冷冷盯着他的眼睛，一步步走上前。

副队长嚎叫起来：“我不想抓个死的！”

野人不理睬他，继续朝前走。那坚定的步伐让副队长蓦然感到，他手中的猎枪不过是个玩具而已。

“轰隆”一声，枪响了，野人的身体竟然像野猪一样打不透，它只是摇晃了一下，依然朝前走：“你一直研究野人，难道不知道我们不怕枪吗？在漫长的进化中，我们具备了人类所没有的特殊功能……”

副队长惊惶地扔了枪，步步后退。

突然，他撞在了一个人身上，他猛回过头，看见已经掉进万丈深渊的正队长就站在他的身后。他的脸上都是尘土，鼻孔有几滴浓浓的黑血。最恐怖的是，他的一条胳膊没有了。

副队长直直地看着他，下面“哗哗”尿出来。

野人也迷惑了，它紧紧盯住这个残缺不全的正队长。

正队长慢慢掀开灰色中山装，那里面竟然也长满了密密匝匝的黑毛！

副队长结结巴巴地说：“队长，我不该害你！可是你不死我就没有出头之日，是我一时鬼迷心窍，饶了我吧！……”

正队长对他阴森地笑了笑，脸上的尘土“刷刷”掉下来，对另一个野人说：“在自然界中，还有比他们人类更恐怖的动物吗？”

那个野人摇摇头，感慨地说：“没有了。这个副队长很讨厌，我们野人本来过着隐居的生活，与人无争，可是他非要追查我们。我小心谨慎，东躲西藏，还是被他找到许多线索，再这样下去，我就藏不住了。今天我把他骗出来，本来是想给他打一针，让他失去记忆，从此不再追查，可是他竟然比我们野人还狠，对你动了杀心，真是自绝后路啊！”

两个野人，仰天大笑，声音瘆人。

副队长突然转身就跑。

正队长闪电一样冲了上去，一把将他抱住，那绝对不是人的速度。

……

半个钟头之后，警察赶到了。他们看到有两个人坐在山路上焦急地等待，就问：“是不是你们报案，说科考队队长摔下了悬崖？”

“是副队长。”其中一个说。

两个野人又衣冠楚楚地回到了城市，像两条鱼钻进了茫茫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