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往事童年记忆

农家往事童年记忆

小时候，我们的童年虽然清贫却是快乐的。记得那时候，“娒娒”们到了读书年龄，学堂老师会挨家挨户的上门，动员适龄儿童去上学。我的二弟升龙，绰号“头糖”，到了八岁上学年龄，老师来动员，他扒在楼梯头哭，无论老师咋能讲，都不肯去上学。我阿爸就讲，你不肯读书就当“牛鬼蛇神”，“头糖”馋濑鼻涕潺潺滴，一边哭一边讲：“我不去读书，我宁可当牛鬼蛇神”。后来，直哄横哄总算同意去“女学堂”读书。“女学堂”是虹桥人对镇第一小学的称呼，解放前是虹桥女子学堂。开学那天，我娘给他换上一身亲手缝制的粗布学堂衣，背着新买的军红色文书包，送他去上学。

我的老三弟弟“乌呆”，小学只读过三年级就“退学”了。有一次，“乌呆”带着“军用水壶”去学校，他错把我阿爸喝的“白眼烧”当成凉开水装进水壶，结果口渴了，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差点被呛死。那次之后，打死也不肯去上学了，就辍学在家，帮娘摆摊“打豆腐稀”。我放学之后或者假期里，就会帮父母“磨豆腐”，“麦磨”上下两爿架在树凳上，推磨的推杆一头插入上爿麦磨凸出来的孔里，另一头用绳子挂在楼板札下，双手前后推拉着推杆，麦磨爿就会“旋团圈”，另一个人要舀起浸泡过的黄豆，连水一起倒入麦磨孔内，白花花的生豆浆便会从麦磨缝中流淌出来，流入树凳下面的木桶里。磨完生豆浆后，纱巾的四角夹在竹架上，把生豆浆缓缓倒入纱巾里过滤，两个人分别抓住纱巾的四个角，折合起来绞紧，挤出豆浆，再打开纱巾用水冲洗豆腐渣，再次折合绞紧，过滤后的豆浆就可以煮沸做“豆腐稀”了。剩下的豆渣也舍不得扔掉，用猪油加一把葱花、放点盐炒香，配饭吃味道不孬。

    我娘是个干事果断、快人快语的人，待人真诚，大脚大手，是个屋里有吤呣么事都会抖出来给你吃的人，讲话声音响，也喜欢讲闲谈，邻舍送她外号叫“广播机”。有几次，我们几个兄弟“相钉”（吵架），被娘指着鼻子一顿臭骂：“你个童子痨，你个水坑洞，狗吃儿，恁勿香能”！（恁勿香能：这么不乖的意思）骂完还拿把扫帚赶我们，兄弟几个一溜烟就跑了。不过，不要紧，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娘就会扯着嗓门大喊：“头糖乌呆哎，死来吃饭哎”！母亲虽然没什么文化，却懂得做人的道理，待人接物出了名的客气，她有一句话：“宁可自喝番薯汤，也要让人客吃白米饭”。

我阿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话不多，做事干很勤力，垟里种田工分打十分，他是八队小队长，别看他文化不高，但是他可以画出整个大队的农田分布图，每个小队的每一块田都画得清清楚楚，贴在我家楼上的“糊篱”墙上。平时农闲时，他会穿上一件很干净的卡其布中山装，脚上穿一双擦得亮闪闪的“硬壳皮鞋”，样子蛮“干切”的。我阿爸待子女命一色，从来不让我们做重的事干，尽管农忙时节很辛苦，也舍不得让儿子们落田，顶多是帮忙晒晒稻干，晒晒谷。

过去，二村大队八队在连桥寮的“寨嘴头”种田，是隔着一条“河街筒”的，没有桥，只有一艘平头的“木渡船”两头各系着一条绳，用于来回拉着渡人。到了上午十点左右，小队会派一个人先回来告诉全小队的家属，好煮饭了，到了十一点过，挑着箩筐一户一户收来饭盒，挑着一担饭，送饭到垟里。有一次，轮到孔云叔送饭，他挑着一担箩筐的饭，快走到连桥寮时，打了一个脚跘，两箩筐的饭都倒掉了，孔云急得直叫：“你奶个逼毛汪当死，屁来星嫂”！连忙用手捧起倒在地上的饭菜，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胡乱抓进饭盒里，继续上路往“寨嘴头”的垟里送饭，那天中午的饭，大家一吃，米饭里有石沙，就围着孔云叔一顿“暴打”，身上挨了不少拳头，“马袋”被骂了一个“日昼”（念：南昼）。

六月天的夜里，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吃过夜饭，洗了身体，就要出来乘凉了，隔壁邻舍们会把家里的竹床、躺椅都搬出来摆在门头街路上，点上一盘樟树粉做的“蚊虫香”，手里拿把蒲扇，在夜幕下纳凉。大家聊聊家常，讲一扎新闻，或者听听电灯柱上的广播机里播放的革命歌曲，不静定的“细儿们”跑来跑去擂铁环，有的玩着“三兵四贼”、有的玩着“打鼓寻掩”；“细囡娒”们跳着橡皮筋；有的玩“夹布子”，有的玩“瞒鼓擂洞”，一班“童子痨”念着童谣：“瓦里白白，拜过南山，南山畚斗，撞撞路口，做贼做官，贼料被头……”。

童年的记忆里，我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无忧无虑。那个时候的邻里关系亲如一家，“解橱门”随便开，夜里可以开着门睡觉。跑累了，擦干“面金鼓”上的汗水，躺在竹床上数天上的星星，口渴了，花一分番钿买杯“跛脚学栋”的“荷兰水”喝喝，所谓“荷兰水”，是在凉开水里加点糖霜加点红色素，滴一滴薄荷，喝起来凉阴阴的。

备注：乐清方言俚语“娒娒”，指儿童。“馋濑”指口水。“咋能”，指怎么。“白眼烧”指家酿的白酒。“豆腐稀”指豆腐脑。“恁勿香能”指这么不乖。“马袋”指骂人的粗话。“南昼”指日昼、中午。“细儿”指男孩，“细囡娒”指女孩子。“解橱”指存放食物的菜柜。“面金鼓”指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