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琴

心语

西风，夕阳，少年一身白衣立于伤心崖上。

　　昔日圣教宝地，已是破败模样。老妪束发素装，闭目抚琴座上。少年目烁青光，剑闪寒芒。心切不敢怠慢细思量。

　　老妪人老珠黄，当年武林数天王。古琴朴实无华，圣教遗珠底蕴藏。女娲补天石作身，织女虹桥丝作弦。七情六欲作七弦，七弦抚尽天下伤。

　　圣教往日叱咤时，携琴出巡四海惊惶。乱战落败猢狲散，古琴江湖皆欲争抢。怎料唯此伤心崖，单人独琴守四方。一曲抚尽秋风瑟，闻者无不断肝肠。想夺琴的豪强是熙熙攘攘，这十年来竟无一人走下这山岗。

　　老妪抚琴声渐起，少年凝神大步扬。琴声萧瑟西风泣，少年突至老妪旁。手起剑光人头落，雪染白衣煞张狂。老妪身首已异处，双手托琴置身旁，少年执琴走匆忙，未曾想，细看头颅地上，似有血光掺泪光，俱晶莹，落脸庞。

　　少年裹琴背上，心中窃喜:以为苦战一场，怎料轻松胜仗。魔教古琴到手，广寒复仇有望。

　　少年拍身上马，一骑绝尘。有道是

　　弱冠之年血气刚，男儿仗剑闯四方。

　　天下大乱何人免，埋骨何须桑梓乡。

　　他想不到此处夺琴日后会带来怎样的变数，更晓不得江湖中又在酝酿着哪般的风波。

　　三日后，清波山脚，无名酒家。

　　小二，二两黄酒，牛肉面。白衣少年背着一个黑色布包挑了一个角落坐下。

　　好嘞。小二熟练地应了下去。

　　酒家里有数道刀子般的目光隐隐约约射向少年和他背上的行囊。少年丝毫不慌张:区区邪教爪牙罢了，无非送死广寒剑下。

　　面热酒香，少年飞筷餐毕，起身欲走时，邻桌窜地杀出几个黑衣大汉，提着鬼首大刀扑将过来。少年拔剑迎上，哐哐当当一阵乱响，刀光剑影过后少年仍执剑坐在角落，风尘不染。黑衣大汉被挡住一波攻势，互相对对眼神，提刀几欲再上。少年余光一扫，嘴角轻扬。心想广寒武学，琴剑双绝，才得了这广寒遗物七情琴，今日就陪你们玩玩。

　　黑衣大汉已经扑杀到了面前，少年收剑入鞘，反手解出背后七情琴放在膝上，闭目抚弦，将自幼习得的广寒剑诀化作琴谱，一曲抚尽再睁眼四顾时，只见得黑衣大汉皆躺倒在地，七窍流血。少年收琴入袋，心中暗暗叹道家父自幼教导广寒剑诀即琴诀，今日一试果然。

　　说到琴剑双绝广寒宫，最开始也不过是汉中小宗门而已。直到后世称为广寒剑圣的莫如是仅凭只身一人一剑平了汉中四十八派，纳入广寒宫门下，自此广寒宫独占汉中，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门派。只可惜好景不长，当年拜日圣教盛极一时，拜日教主阳中天举全教之力拿下广寒宫，斩杀莫如是，夺走广寒宫镇宫宝物七情琴。自此，广寒宫于江湖除名，七情琴也成为圣教魔琴闻名于天下。江湖谣传广寒剑圣留有一子逃过一劫，宗门大破十年后定是此子复仇之时。江湖还有另一个谣传，说的是广寒剑圣莫如是和拜日教主阳中天乃同门师兄弟，二人拜在同一山中隐士门下，该隐士无人见过真面目，风度翩翩，实力深浅难测，只传心法，不教武艺，这倒也是江湖一绝。

　　只可惜这些佳话在当年广寒被灭，而后拜日盛极必衰被五大门派围攻伤心崖大破之后，都已成江湖往事。想到家门之恨，白衣少年莫问前握紧了剑柄。广寒遗物已夺回，父亲母亲，孩儿定会为你们报仇血恨。

　　莫问前瞧见店小二小心翼翼地从柜台后钻出，看一眼四周桌椅损坏，杯盘狼藉。甚是不好意思:打扰了店家，这趟走得急，十两银子赔礼，还请笑纳。

　　小二愣了片刻，定定神，笑道:这位爷好生神气，以一敌众。只是可惜这十两银子小的可以不要，这位爷怕是出不了这门咯。

　　莫问前真纳闷时，忽觉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心里一惊，蒙汗药！

　　模模糊糊看见店小二狞笑着抽出一把大刀走上前来，莫问前却浑身无力瘫倒在地。

　　恍惚间听得一声镖响，马嘶，娇喝。便两眼一闭不省人事。

　　醒来时，又是三天后，清波山庄。

　　喝着山庄新摘鲜茶的莫问前，听着清波庄主柳清波讲述是如何派遣家妹柳清澜将莫问前从黑店救出，接应至山庄。莫问前心里十足高兴，在家父莫如是留给他的信里就说了日后如有要事，一概去清波山庄寻柳清波相商。此次他前来清波山就是为寻清波山庄，真是铁鞋踏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到清波山庄就不得不提到《神机簿》，这清波庄主原也是武林一代豪强，与莫如是阳中天称兄道弟切磋武艺好不嚣张。后因厌倦仇家宿敌冤冤相报便金盆洗手，退隐山林，建立清波山庄接纳一切江湖所不容之人。因柳清波余威尤在，山庄倒也无人敢上门寻仇，逐渐聚起一批能人异士。庄在江湖外，不问武林事。这清波山庄虽算不上什么大宗大派，却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后来江湖风波劲。铲灭广寒宫，围攻伤心崖两次大风浪着实惊到了柳清波，莫如是和阳中天都是他故时友人，他不忍如此天之骄子到最后竟无一幸存，也不忍如此多天赐神兵在战乱中下落不明终成破铜烂铁。自此，柳清波开始著书《神机簿》，搜集各路信息传闻，整合排行天下所有神兵利器并其属主秘史。其中，广寒故友莫如是遗物七情琴排名第二，诗曰:

　　女娲补天石为掌，织女虹桥丝作帐。

　　七情六欲化七弦，七弦抚尽天下伤。

　　莫如是绝笔信让儿子遇事寻柳清波相商，也是因此二人故时交情深厚吧。

　　席间莫问前与柳家兄妹推杯换盏，宾主尽欢。酒至酣处，便露真情。莫问前微微涨红了脸，诚心恳求柳清波:柳庄主，这七情琴威力我有所耳闻亦有切身体会，但单单这琴就能引得阳中天兴师动众铲灭一大宗门，还搞得自己元气大伤后来也被诛杀，这值得吗？这其中是否还有所秘辛？

　　柳清波闻言低头不语，思索片刻抬头见莫问前目光炽烈，小妹柳清澜也隐隐期待，便站起身来缓缓说道

　　说来这也算是江湖中鲜为人知的秘事了。正如传言所说，莫如是和阳中天正是同门师兄弟，莫如是为兄，阳中天为弟，莫如是性柔，阳中天性刚。二人学成谢师后各自入世闯荡。广寒宫在莫如是入门之前，世代单传且只传女子。莫如是因爱恋广寒宫少宫主戚梦蝶硬要拜入门中，时任宫主见莫如是天资傲人，破例将其纳进门下，这才有了后来的莫如是单骑只剑扫平汉中四十八派，这才有了后来的广寒剑圣。

　　莫如是性格保守，在汉中有了立足之地后并未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但师弟阳中天却不然，十足霸道。他只身深入野蛮危险的疆西腹地，征服大大小小三十六个部落，合并其为圣教名曰拜日，一统疆西再折转杀回中原，几欲称霸天下。欲在中原布局，汉中为交通要塞，否则，漠北淮南郊东疆西只能互相隔绝，不便通行。阳中天本念在同窗情谊不愿与汉中莫如是兵戈相见，特密信莫如是借道汉中，免遭屠戮。怎料莫如是回信仅有一句“外族异姓安敢染指中原踏步汉中？”这惹恼了不可一世的拜日教主阳中天，方才有了后面的拜日血洗广寒宫，圣教豪夺七情琴。

　　说到这里，柳清波回头看了眼听得专注的莫问前，再继续讲道

　　拜日血洗广寒宫前一天，令尊就已得到了消息，当时你方十岁，乘你熟睡连夜将你送入宗门外围大伯家，只留下一个包裹装着广寒剑诀和一封绝笔信。后面的故事，便是阳中天屠你宗门，杀你父母了。

　　莫问前听着一言不发，眉头紧锁，握了握拳头，指节俱响。他看着墙角包裹好的七情琴，一字一顿:圣琴已夺回，大仇必得报。

　　柳清波摇摇头，再度坐下。放心，广寒宫灭门后没几年阳中天也死在了伤心崖。阳中天死后拜日早已不成气候，所剩余部不多，应该不敢追至清波山庄。

　　庄主话音未落，突然一波箭矢如同暴风骤雨般从门窗外席卷而来。好多的人马，偌大的架势！莫问前和柳家兄妹一阵躲闪，堪堪没有中箭。

　　柳清波怒色难掩，这些贼人好大的胆子，澜妹，你带莫公子拿着七情琴先走，此处乃我山庄，自有我镇守，外人安敢造次！

　　莫问前和柳清澜闻言却面露担忧之色不愿弃庄主而去。柳清波听着屋外杀声大盛，刀剑相铮。将七情琴一把塞进莫问前怀里，莫公子，令尊敢将你托付给我你也须信得过在下，宝琴夺回不易，不劳得在此夜长梦多，澜妹，速去后山清风台，该处备有快马，连夜下山去州外。待我杀尽此处贼人自会寻法与你们相会。

　　说罢，柳庄主提剑咿呀一声杀将出去。话已至此，莫问前无法拒绝，便背琴跟着柳清澜从后门窜出急速向后山驰去。

　　月黑风高，看不分明。待得莫柳二人跑出好一段，忽见身后火光大盛，忙不迭回头一看，只见柳庄主经营多年的清波山庄已经葬入一片火海之中。

　　哥哥。柳清澜声音颤抖。

　　柳姑娘，我们速速回庄支援柳庄主。莫问前正要调头回赶。却被柳清澜拦住，清澜一脸平静，语调淡然。

　　莫公子，小女子自幼被仇人屠家无父无母，柳庄主乃我义兄，带我长大成人。他令我带你逃往后山，我断不可辜负其意。你且安心上山，清风台驻有快马，就在前不远处。都是江湖儿女，仇长恨短，切莫回头空留憾。

　　话罢，柳清澜拍拍莫问前背上宝琴，点点头便反身往山庄赶去。

　　莫问前听着江湖儿女，仇长恨短，好不唏嘘。看着柳清澜远去身影，咬咬牙，继续往清风台跑去。

　　长夜将过，天色渐明，薄雾缓起。莫问前已经赶至清风台，隐约可见马厩里宝马并立，心里一喜，说时迟那时快，一缕黑影从身后袭来，莫问前赶忙回头以掌相拼，一掌对一拳，莫问前只觉对方拳力如山，内劲似海，硬是拼不过，被震出十尺远。口吐鲜血，右臂筋脉尽断，动弹不得。左手仍牢牢护着背后的七情琴。

　　黑衣人头戴鬼脸面具，似对地上的莫问前和他背上的七情琴毫无兴趣，声音喑哑。亏我煞费苦心火烧山庄调走小妮子，就怕动起手来有所顾忌施展不得。没想到你这小子一拳都吃不消。真是可惜莫如是只留下你这废物。

　　莫问前心有不甘，咬牙切齿，拜日老贼，家仇血狠，我今日就要亲手将你性命收下。

　　黑衣鬼脸摇摇头，黄口小儿，站都站不起来还口出狂言。天底下想要我性命的多了去，你还排不上号。

　　这时，又有两黑衣喽啰架着一人从山下上来。莫问前定睛一看，被架着的正是庄主义妹柳清澜。

　　黑衣鬼脸哈哈大笑，妙哉妙哉，小妮子也生擒到手，神功大成在望。莫公子，你看，欲取我性命鼠辈又多一人。

　　柳清澜也似有伤在身，被牢牢夹住动弹不得。呸了一口，大骂道，卑鄙贼人，袭我兄长，烧我山庄，你拜日邪教作恶如此多端，定会遭报应！

　　黑衣鬼脸愣了一下，突然冷笑两声，拜日？你称我拜日邪教？你们还真把拜日那劳什子当回事？回头看着莫问前，缓缓嘶哑道，哈哈，莫公子，你不会真以为你老子莫如是是凭自己当上什么广寒剑圣的吧？

　　莫问前被问的没头没脑，一时语塞。

　　黑衣鬼脸继续自说自话。

　　广寒一派，只传嫡系血脉中女子者，其所修广寒内经看似琴谱实乃一大乘心法，唯其血脉亲缘者习得方可运用自如，修炼内力一载可得三秋功，功力淳厚并可传功授力，但也有心法弊端，难以外释功力酿成杀招，故广寒宫虽有神技难成大派。莫如是阳中天二人无非一双棋子，其各自修炼一绝世神功半门心法，若不合一，难以大成，如若合一，走火入魔。欲成就这绝世神功，必须要广寒内经相调和，这其中广寒嫡系女子不可或缺。

　　话至此处，莫问前与柳清澜虽与黑衣人有深仇大恨却也表情复杂双双听愣了神，黑衣鬼脸顿了顿，继续道

　　莫家小子，你老子莫如是娶到广寒宫主戚梦蝶后，互通心法，受戚梦蝶传功授力，平地获得三十年深厚内力，才小有所成，枉称什么剑圣！

　　莫问前满脸愤慨不屑道，住口老贼，休得血口喷人，辱我父亲英名。

　　黑衣鬼脸煞是享受，沙哑的声音甚是难听。还没说完呢，莫家小子。三门心法现在只合其二，阳中天那厮也得知合修三门心法之神通。借道汉中逐鹿中原都是借口，神功大成才是目的。拜日教铲灭广寒宫后，阳中天亲手杀死了同门师兄莫如是，特意生擒戚梦蝶。虏回两门心法在身的戚宫主后，你猜发生了什么？

　　黑衣鬼脸说到这把脸凑近了莫问前，莫问前双目圆瞪，紧盯着鬼脸，一言不发。

　　可怜戚宫主如花似玉，灭门丧夫一夜白头。经历阳中天种种折磨后，眼瞎口哑，终是被迫传功阳中天。神功哪是凡夫俗子可练？阳中天虽有三门心法在身却难以融会贯通，正在闭关苦修之时突遭围攻，宗门大破，自己也抱恨神功，撒手人寰。说来也怪，其间广寒剑圣遗孀戚梦蝶还产下阳中天女儿一枚，留下了十足珍贵的广寒女眷。你就不想知道你这同母异父的妹妹是谁在哪吗？

　　莫问前心中暗觑，难道，难道。。。

　　黑衣鬼脸哈哈大笑，大手一指，哎呀，就是旁边这位柳庄主义妹柳清澜啊！

　　柳清澜闻言神情大变，喃喃自语，怎么会，庄主从没告诉我这个。

　　黑衣鬼脸右手托起莫问前下巴，话语间笑意飞扬，莫公子，你妹妹当年年幼，尚不记事实属正常。可你怎么就连你自己的生母都不认识了呢？

　　七日之前，令堂虽然又瞎又哑，还有点傻，但好歹活着，等着见你一面。谁知道你这孝子一见面为了这莫须有的神兵七情琴，竟将自己的生母身首异处。啧啧，这真是让在下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啊。

　　莫问前双眼失神，面色煞白，左手摸索着身后古琴的琴身琴弦，想起那日夺琴场景，老妪全无杀机，且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最后托琴相让。一时间心中是悲痛悔恨愤懑狂怒无奈百感交杂。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晃晃悠悠踱着步，口中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我娘，不可能。。。

　　说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旁边就是万丈深渊，莫问前一脚踩空便坠了下去，鸦雀无声。

　　柳清澜眼看这突生变故，撕心裂肺一声，不！乘两旁喽啰不注意挣脱后一个箭步窜到崖边也是飞身跃下。

　　黑衣鬼脸哼了一声，电光火石间探手下崖抓住了柳清澜，狞笑道，天下谁都能死，唯你不行！没想到柳清澜跳崖为虚，反击为实。一把袖剑冲着鬼脸头颅弹出，鬼脸微微一闪，避开要害，这面具倒是被劈了开来，柳清澜凤眼大睁，一瞬辨清这面具下真面目，大惊失色，声音颤抖

　　“哥哥！怎么是你！”

　　

　　

　　江湖谣传总是又快又广。

　　有传言说，广寒剑圣遗子终是杀破拜日圣教最后余部清波山庄，放火烧山与清波庄主同归于尽，七情琴下落不明。为这两家世仇恩怨画上句号。

　　更有传言说，当年莫如是和阳中天的隐士师傅重出江湖，再收两名资质卓越的少年为徒。

还有传言说，该隐士无人见过真面目，风度翩翩，实力深浅难测，只传心法，不教武艺，并有一名妙龄女子服侍左右，面无表情唯唯诺诺。这倒也是江湖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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