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时候赵先生夹起了一块油腻腻的肥肉,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一点想法。
他回想到刚刚打饭的时候食堂阿姨似乎对他格外热情,她对他抬头笑了一下,那脸上一抽的表情和那手腕抖动的频率都显得格外的不寻常。对,按以往的情况来说,不应该是这样。以至于他从端着盘子刷卡到现在夹起这块肥肉之间的这段时间里都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困惑。然而当他夹起这块肉的时候,他忽然获得了一种解决了人生困惑的快感。因为同样不同于以往的是这块肉是全肥的,不同于以往半瘦或者至少有一点瘦肉,这肉是全肥的!“那恶毒女人一定是想整我,那笑一定是深藏着丑恶情绪轨迹得逞的奸笑。”于是赵先生的情绪不再躁动了,好像一个艰巨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欣喜于这种完成,但是至于逻辑上是否合理(那阿姨又和他无仇怨),就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反正完了就是完了,管他怎么完。
于是赵先生张开嘴想咬下去,但是又没咬下去。“太肥了,不吃吧。”他把筷子挪到盘子边上,又缩了回来。“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吃,当年饥荒的时候要吃还没得吃呢”“不对,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吃肥肉对身体不好”“哪门子不好,瞎说”“”吃!“”“不吃!”“吃!”“不吃!”.....在旁人眼里赵先生就是在盯着一块肉发呆,殊不知赵先生此时心里已经涌现了无数惊涛骇浪。
“诶,赵哥。”旁边同事路过给赵先生打了个招呼。吓得赵先生筷子一掉,肉就这么滚到桌子底下去了。赵先生一阵心疼,又好像缓了口气,那种心里堵着黏黏糊糊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又完成一个任务。赵先生从开始的沮丧里脱离出来居然变得有点高兴。当然,同事没在他桌边停下来他更高兴,幸好这地方大还有空位置。他看了前面那个小脑袋一眼,继而点开手机交友软件,给漂亮头像的好友们挨个发了个表情。“今天谁会回呢?”“小丽又换了个新头像,我喜欢。露露今天....哎哟,这脸露的。小涵?这签名是感情有点问题啊。” 正想着,手机开始震荡起来。“哎哟,静静!”“可谁是静静?”“随便了,是个人就好,先看看头像再看看资料.....”
吃完饭赵先生看着那串长长的聊天记录充满了满足感。因为就那些天天发在网络上的资料做依据,那静静居然没有发现赵先生此前对他一无所知。而他通过那些胡诌的话语乱说了一中午,相信静静也对现在的他真实情况也一无所知。赵先生高兴于这样一种躲在暗处近乎卑鄙的快乐,这样的快乐正好弥补了此前他感到受到食堂阿姨愚弄的不满。赵先生于是又变成了那个快活的赵先生。
下午时分,毒辣的太阳像一颗丢在水里的炸弹,行人纷纷躲进了各种各样的建筑里。整个下午似乎这些躲在房子里的人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平静的生活,平静的抱怨,平静的睡觉,平静的吃。压抑着对阳光的恐惧但是什么也没发生。稍晚一点等太阳终于确定是不会爆炸的时候,街道才好像又活了过来。小贩们在街道上摆起了小摊。偶尔对着道上莫名其妙的吆喝两声,夹杂着各种自动喇叭,商店音乐。小孩子也开始陆续放学,有那么一群群在路上散乱的跑过,惊起姑娘们手里的花伞,时不时惹起几声尖叫,让这块地显得热闹而充实。
赵先生就是在下午时分开始下班,稍晚一点的时候打开了家里的门。
赵先生是一个有工作的人,毫无疑问。可是赵先生到现在也说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工作。在一个比较按辈分来排排坐的地方赵先生会做什么已经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先生从毕业起就开始在这工作,而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赵先生的辈分比他们老。虽然他们对赵先生在这个位置上坐了那么久还没有升迁表示了一些轻微的鄙夷,但是他们也知道,这尊大佛在这扎根太深,要拔也拔不倒。所以赵先生总是十分清闲的。当然他会做出一副很忙的样子。比如下午的时候无聊就训了几个新来的员工。这种权力的感觉让赵先生现在走在路上都觉得飘飘然。其实赵先生也不知道那几个员工是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他看着他们忽然的一整不快乐,可是世界上没做错要找错的问题实在是太容易了,重要的只是赵先生认为他是错的,而他对赵先生有所求(比如升迁的时候获得赵先生的支持)。赵先生皱着眉头愉快的骂着,骂到那些小混蛋想哭的时候再机智的收住。然后暗自赞赏一声自己看人和骂人的能力真是又提高了一个档次。至于办公室里其他一些乱搞的东西,赵先生是绝对不屑于去争的,他像洞察了一切一样带有鄙夷的看着其他人,好像忘记自己也曾经是这乱搞的一份子。反正现在自己已经不做了,那不就足够带上那个道貌岸然的面具然后陶醉于自己的正义与超然物外?
回到家的赵先生从冰箱里拿了一根香肠顺带倒了一杯水,好像十年前还是五年前他就有这个习惯了。他躺在沙发上看着这个住了很多年的小屋,猛然感到一阵厌烦,但是他就这样看着,也没办法做什么。“能做什么呢?我已经为这个家付出我能付出的一切了。”他忽然又有点愤愤不平。“可为什么自己儿子成绩就是赶不上隔壁那小兔崽子呢?”甚至老婆也是别人的好看!
老婆?对,赵先生的老婆最近要回娘家几天。好像是因为和赵先生的一点矛盾,赵先生记不清楚了。因为对于他来说自己家老婆天天在自己耳朵念叨,他早就开启的左耳进右耳出模式。反正她三天后保准回来,精神上赵先生一点损失都没有,甚至三天后回来他媳妇也得把这三天的琐屑打扫完,唯一可能让赵先生觉得不方便的地方只是这三天的饭得自己做——爷俩在外面吃太贵。那就开始做吧。
饭菜还没熟的时候赵先生的儿子就回家了。一脸狡诈的告诉爸爸今天考试他得了全班第一。可是赵先生哪有这么好糊弄,一眼就看清楚那个成绩单上的名字是被消掉重新打印的,而那原来第一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倒数第八的位置。于是这顿饭也吃不成了,赵先生打了儿子,儿子哭动了邻居,邻居过来劝架,大庭广众之下赵先生一个人打也不是哭也不是,最后还是只能吃了因为这场闹剧而烧糊的饭坐在客厅生闷气想着明天怎么把这口恶气发出去。毕竟常年压抑愤怒妨碍养生。
儿子吃完饭一溜烟跑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对于赵先生来说,这事也就只能完了。儿子呢他管不到,老婆懒得管也管不好。毕竟每天还要抽大量时间去和别人攀比去和别人吵架,谁还有那么多精力去管那个一心和他们过不去的小子。当然也不能说他们没管,只是管和管得好之间的学问差太大。不可说不可说。赵先生盯着电视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深深的无力以及无趣,虽然说偶尔电视里还有几个好笑的段子。可是就像打水漂一样,笑一笑就笑一笑,笑完了,那味过去了以后,好像又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儿子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洗漱,看样子是要睡了。待儿子洗完澡赵先生也从沙发上挪了下来。关掉电视,洗漱,睡觉。再晚一点他躺在床上被月光笼罩(妻子不在,忘记拉窗帘)的时候,他在想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居然记不起来了。明晃晃而圆圆的月亮挂在窗沿,赵先生翻转了一下身子,蜷缩着睡着了。像月光下被晒干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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