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对唐代侍僧王梵志的两首诗情有独钟:
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
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
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
王梵志诗多无题,这两首首诗的内容是肯定生命的短暂,死亡的必然。既可以解释为否定长生的观念,即对世事加以讥笑,又很具“黑色幽默”特色,即面对死亡不可避免的事实,诗人无可奈何地自我解嘲。
第一首中“城外土馒头”,以土馒头这样的大白话来喻坟墓,虽不免残酷,还是让人忍俊不禁,“土馒头”弃之城外,可见世人身死之后的孤寂,而生时的各种富贵荣华倒也就没有甚么意思了。
“馅草在城里”,坟墓既然是土馒头,坟中的人便是馒头中的肉馅了,这一比喻,几乎令人哭笑不得了,成为肉馅的就是死人,却“在城里”,可见生死乃必然,倏忽间两个世界。
“一人吃一个”这样的大白话,竟然也可入诗,只有王梵志这样彻悟的人才敢想敢为了。生命只有一次,死亡也不可多得,不论人们爱不爱吃这个“土馒头”,都得吃一个,而且只能吃一个。
死后在城外的孤寂生活自然不能与城里的繁花似锦相比,可是,纵然“土馒头”内的生活没滋没味,却由不得人选,倒不如老老实实“莫嫌没滋味”。
第二首“世无百年人”,意思是:凡人,皆不可能长生不老。这其实是每个正常人都知道的,但是偏偏有许多人不愿正视这一点,而是在活的时候,广置田产或遍求仙丹,作着妄图长生不死的幻想,此即“强作千年调”。
据传王羲之的后人陈僧智永善书,名重一时,求书者多至踏穿门槛,于是不得不裹以铁叶,取其经久耐磨。诗中就用“打铁作门限”这一故事,形象表现凡人是怎样追求器用的坚牢,作好长远打算的。
在诗人看来这无非是作无用功,故可使“鬼见拍手笑”。说见笑于鬼,是因为鬼是过来“人”,应该看得最为透彻,所以才忍俊不禁。鬼笑至于“拍手”,是梵志语言生动恢谐的表现。
宋代范成大曾把两首诗的诗意铸为一联:“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重九日行营寿藏之地》)十分精警!
《红楼梦中》贾宝玉生日,怡红院一夜狂欢,贾宝玉邀请大观园群芳,饮酒合诗.不合群的妙玉也送来拜帖,恭祝生辰,但是晴雯以为是哪个不相干的人写的什么,就没有通报。
第二天,宝玉才看见,觉得唐突了佳人,急忙写回帖,才发现妙玉的拜帖签名自称为槛外人,不知该用怎样的名字作答。
跟妙玉交好的邢岫烟告诉他,妙玉最喜欢的一句诗就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给他出主意说可以用槛内人作答。而“铁槛寺”、“馒头庵”的来历也在于此。
记得2015年的第一场雪来临之际,我第一次那么近的看到我的亲人,一下子倒下,然后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们不再相见。那是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人世间的诀别看的很多,但自己经历时,却那么茫然,不知所措。
那时,我方知晓:草木的一生,是春萌秋萎;人的一生,是生老病死。
有一天,我也会如一片秋叶般,安静地奔赴美丽的死亡。无需有人记得我是否来过,也无需有人记得我是否离去!
在古代,人们用崩、卒、不禄来形容一个人的离去;如今,人们用走了、老了、去了来形容一个人的离去。无论古人还是今人都无法避免那么一个死字。
我们在这个世界所留下的足迹,一如我们踩在雪地上的脚印,很快便消失了……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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