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养民的风度

孙少平站在黄昏中的河岸边，思绪像乱麻一般纷扰。他明白，郝红梅是再也不会和他好了，他的两眼甚至噙满泪水，因为在这苦熬的日子里，他最重要的一根精神支柱被抽掉了。

试想，在我们十七八岁的时候，若发生这样一件事，也会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的。

孙少平的心之烦乱、凄凉，他呆呆地望着河水，甚至不甘地产生幻想：若某一天他成为一个人物，西装革履，衣锦还乡，人们都在尊敬、亲热地和他打招呼，他在人群里看见了顾养民和郝红梅……

此时，的确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是他的好朋友金波。金波给他带过来四个两面烧饼，并为他愤愤不平。这个金波平时好讲个哥们儿义气，班里许多调皮学生都听他的。

金波告诉孙少平他要把顾养民捶一顿，孙少平连忙阻止说别惹出什么乱子，弄得不好是要被学校开除的，能把家里的大人急死。少平虽然和金波同岁，此刻心中又火烧火燎，但还是比他的朋友要冷静些。

没想到金波却执意要帮少平出这口气，竟私下里策划：怎样能把顾养民打一顿，然后他还找不出理由告他们。

这日，金波和他的一群哥们儿在自己的宿舍里已经准备好，找一人把顾养民带到他们宿舍，就指着一个人问顾养民，“他何时偷吃你的干粮了？”顾养民惊讶地说“没有呀！”

“那你为什么给这几个人说，他偷吃你的饼干了？”金波又指了指另外几个人。

顾养民冤枉地对那几个人说：“我什么时候给你们说高来顺偷吃我的饼干了？”

没想到那几个同学立眉竖眼、七嘴八舌地证明他就是说了，而且还不止一次呢！这会顾养民才意识到这几个人是和他故意过不去，但他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对班上的人都很和气，也从来没和哪个吵闹过……

可是此刻他已经顾不得想这些了，这群人已经龇牙咧嘴地逼近他身边。“同学们，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他还没说完，就觉眼前一黑，嘴里咸咸的，金波的拳头早捅到他的脸上了。

紧接着，这一群人一齐上来，七手八脚地把他踩在脚地上；他只感到浑身到处都火辣辣地疼，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金波让旁边的一个男生打了一盆凉水，又让两人强制地驾着顾养民的胳膊，把顾的脸洗得干干净净，还把他身上的土也扫得一尘不染。金波甚至拿出一把梳子，把顾养民的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

这一群人看着被他们“打扮”了一番的顾养民，不由乐得笑了。其中有个人还打趣说不如再给这家伙脸上擦点油，他就更风流了！

还有一个人对顾说：“‘你给学校告去吧！到时候，我们就说，你污蔑高来顺偷吃你的饼干，我们和你讲理，但你先动手打人，我们只好嘛……’”众人又一齐笑。

“顾养民揩掉自己脸上的泪水，说：‘我不告你们……’”他这句话倒使金波这一群人惊得收住了笑。

“顾养民一瘸一拐出了这个宿舍。他也没回他自己的宿舍去。他走到校园东南角的那一片小树林中，抱住一根杨树干，无声地啜泣起来……”

孙少平第二天才知道金波精心策划并对顾养民实施了这起校园暴力。他过去埋怨金波但又不能过分苛责他，金波毕竟是帮他的忙，为他出气。他思忖若是顾养民告他们，他就说是自己指使的，一个人把罪责承担下来。

但过了很多天，依然风平浪静，而且顾养民对待他和金波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顾在被打的第二天请假去过一次医院，郝红梅还偷偷地跑过去看了。

很显然，郝红梅和顾养民已经分析出了金波打人的原因，这使得郝红梅更加挨近了顾养民，她现在连看都不看一眼孙少平。现在不仅顾养民不回避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且郝红梅还故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她与养民的相好。

人总要学会长大，孙少平把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又好好地想了一遍。他想顾养民真是一个好人，被打但没有去报复打他的人，只用了一招息事宁人，就在精神上把他和金波他们镇住了。

还有郝红梅抛开他与顾养民相处，也完全正常的啊！顾养民确实哪哪都比他好（爸爸是校长，妈妈是工程师，爷爷是老中医，自己又优秀的无可挑剔），而且男女相好是两厢情愿的事，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嘛！

顾养民的风度确实给孙少平上了一课，没想到事情还可以这么处理。他获得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认识：在最平常的事情中都可以显示出一个人人格的伟大来！

这是第一次关于人生的自我教育，这也许会在少平以后的生活中产生深远的影响，作者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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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第一部第十八章读书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