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尾城,深秋。
水稻的收获已经大致完成,人们所关心的事情,大概也只有打稻谷之类的收尾工作,今年的天气不错,丰收的粮食足够让明年过的富足、安稳。
当然,这只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在这个洋溢着快活气息的时间,唯一任然保持着阴冷气息的大概只有七尾平山城的那些高大的天守阁了。
江川阴秀在一年前任然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而已,在家长的严厉督促下跟随着元光大师学习古今历史、税务立法和农时民事之类的知识,并由家长亲自指导领兵作战的技巧。
当然,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是被外城的年轻人作为羡慕与崇拜的榜样来学习的。
在一般人的眼中,阴秀作为小御所(将军之子),身份上就已高贵得遥不可及,何况这位小御所大人并没有染上纨绔子弟的恶习,不仅平易近人,而且还颇有学识,曾经鹿部县光悦寺的弘法大师来江川县讲论道法,甚至元光大师都被问得面露难色,却被小御所大人接下了话头,把那弘法是气的不轻,听说这位颇有名望的老僧蹭地一下便跳了起来,却是在盛怒之下失了定力了。
这件事任然被七尾城的人们当作笑谈。
去年的深秋,“七尾天魔”江川千道御所旧伤复发,不幸去世,再加上当年不理想的收成,自然给江川县的天空都蒙上了一层暗灰色。
但世子阴秀早已成年,人们对于新任的将军寄予了很大的期望,自幼好学,又有一众老臣辅佐的新御所大人自然很难做出让人们失望的事情,七尾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江川千道的去世发生什么变化。
深秋,去往金阁寺的山道上已经落满了红叶,曾经翠绿的山林燃烧出入冬前最后的热量,将目光所及之处尽数染上红霜。
青灰色的山石道与黑瓦白墙的端庄寺庙显得尤为显眼。
一名老僧只着淡色的朴素僧衣,手持竹丝扫帚,认真却缓慢地清理着这条漫长的山道,把那些飘落在错误位置的红叶扫落到泥土中去。
一名青年穿着着深黄色的便服,沿着石阶缓缓而上,并没有刻意掩饰的脚步与山中红叶簌簌之声交融在一起,直到青年走到面前,老僧才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有些诧异又有几分意料之中的神色浮现在眼中。
青年伸出手去,示意老僧递出扫帚。
元光大师叹息一声:“如今你已贵为御所,怎么能做这些扫洒的杂活?”
“弟子不敢忘本。”
“又为何扰我修行?”
“这已是修行。”
江川阴秀接过扫帚,年轻人血气旺盛,手上的动作也麻利许多,一时间,山道上红叶飞舞,阴秀走在前方,元光大师跟在他身后,缓缓行走之间,二人的速度居然相差不多。
“前线的探子回报说,鹿部的山形军已经有了动作,赤堀焰此人狡诈无常,今年的冬天,怕是不会太好过。”
“鹿部的足轻恐怕还在忙着整理稻谷,元旦又将近,山形军武士难道没有人之常情?”
“去年的盂兰盆节,山形军就袭击了松前。”
元光大师听罢,略为顿了顿脚步。
“赤堀焰此人不敬鬼神,不查将士之苦,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无畏,定会受到天罚。”
“听说松前损失惨重,山形军不仅摧毁法师座与施孤台,甚至连香案上供奉的瓜果都不放过。”
元光大师停住了身子,长叹了一声佛号,“赤堀家几代英杰,此人却……唉。”
……
接近傍晚十分,阴云密布的天空更加阴沉下来,看不到一丝霞光。
江川阴秀的脚步,终于落在了最后一级石阶上。
“弟子心中一直有所迷惑,可请老师赐教。”
元光接回了阴秀递过的扫帚,眼前的目光有些模糊起来。
少御所与老主人,长得真是像啊……可惜,年轻的时候,毕竟还是阅历不足啊,书上所写的东西,老人所传授的东西,和战场上真正的情况,还是不一样的啊。
老僧回过头去,只留下一句话语。
“怒火只应燃烧在心间,而不该进入脑海。”
……
阴阳寮,从表面上看,是设立在内务司下面的七大机构之一,主要从事祭祀、占卜、历法修订、史书编纂等工作的部门。
在当今天皇政令不出皇宫的情况下,这并不一个受人待见的部门,虽然是在各个大名的身边都设立有分部的状况,但基本上都是任其自生自灭的状态,但本着对于神明的尊敬,每年还是拨给阴阳寮一部分经费供其正常运行。
当然,是表面的情况。
“阴阳师们”所要处理的情况,在某些时候,要比镇压大名的叛乱都要困难得多。
……
七尾城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阴阳分寮,这个小部门在阴秀的映像中,大概就是有多少张嘴要吃饭的问题,反正消耗得也少,在操办礼仪事物上也不需要他操心,大概就是一个很方便的地方。
比起这个,要操心的地方还有很多,江川家以武士出身,对于军政事务御所大人都要亲自过问,也要时常在演武场或者军营之中跑动,以笼络军心,至于接见重要使节,调节家臣之间的矛盾之类的突发事件时时也有,对于缺少经验的新任御所来说,都不算是简单的事情。
何况阴秀都已二十却未成家,也是让一众老臣头疼的问题,大名成家可不是小事,里面涉及到复杂的政治利益关系,所幸也不用阴秀自己来考虑。
很幸运的是,今天的事务并不是很多,阴秀便去请教了恩师一些问题,七尾平山城直接建立在一处小山丘上,山丘一角便是金阁寺,路途倒也不算遥远,回到天守阁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暗沉。
想了想,晚上也是难得的空闲,有什么想做的事呢。
江川裕子,突然想到了这个名字。
阴秀想起了自己的妹妹,自己也有些许时日没有去看望了。
江川家虽然不算什么世家大族,但也谈不上什么手足之情,自幼因男女有别,阴秀与妹妹一直是在不同的地方过着不同的生活,虽然近在咫尺,却也没什么交集,也就每日用餐时能够见上一面,连交谈的机会都很难找到。
只是偶尔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有这个妹妹,裕子估计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吧,不过自从自己成为统领一方的大名以来,虽然事物繁忙,但剩下来的些许时间总归还算是自己支配的,只一想,偌大的七尾城中,竟也找不出一个能让自己在闲时能够叨扰的人,也只有这时候,才能想起血脉温情的好处了罢。
在不多的映像中,裕子似乎自幼便喜欢书籍,每当从教授礼仪的阿嬷里得了闲,总喜欢往父亲的书房跑,即便是长大了,这个习惯依旧不改,听父亲说,妹妹自小便被阴阳寮内的大师看中,收作了徒弟,现在就在七尾城内的阴阳分寮内担任闲职。
侍从建议阴秀换一身庄重些的衣裳,后者仔细想了想,却拒绝了,还是那身深黄色的便服,便向阴阳寮所在的侧阁内走去。
进入侧阁内部,阴秀直接沿着楼梯上行,礼数之类的全然不在意了,阁内倒是有些阴阳师,只是大多埋头于写写画画的东西,有时连御所大人前来都不会察觉。
站在那扇素白的纸门面前,阴秀开始犹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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