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顺的菜园3

作者: 明月漱玉 | 来源:发表于2017-11-06 11:07 被阅读0次

    3

    出了院门,喜顺对五婶子说:“婶子,别送了。”

    乡村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五婶子递过来一个塑料包,喜顺一掂沉甸甸的,就问是什么东西。五婶子叹了口气,说:“喜顺,你从小是个苦命孩子,如今又摊上秋花这样的苦命媳妇,俺和你五叔真是……上天不会亏待善人,俺会在泰山老母奶奶面前替你好好求求的,你要好好伺候秋花,以后自有好报。既然医生说没治了,那你就让她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吧。这个包里有点东西,你拿回去,是俺和你五叔的一点心意。现在,大江在北京买了房子,一家子人都给他凑钱,俺们也拿不出多少帮你,这里面的,多少算点心意吧。”

    喜顺能说什么,他在黑暗中什么也说不出来。世上总是好人多啊。在医院的漫长的三个月里,他天天守着秋花,看她做治疗时痛苦扭曲的身体和焦黄的脸,他在这三个月里已经在心里慢慢承认了现实,这个现实就是秋花得了不治之症,老天要她回去了。虽然成亲这么多年来,她一天也没得闲地骂自己那么些难听的话,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让她先自己回那边去,但在医院里的时光让他明白了一点:秋花的命不在自己手里,在老天手里。她活一天就疼一天,早点去了,对她自己也是个解脱。

    “话说回来,喜顺,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你还有两个孩子,星子也该考大学了吧?他们的妈快没了,你当爸的可要担起来啊!你得想法子让手里活络一点对吧?”

    喜顺说:“俺知道,俺知道,婶子。”

    之后就是道别,喜顺刚迈出几步,就听婶子在后面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声:“等等。”

    喜顺停下来,婶子跟过来,天现在不那么黑了,他看到婶子的脸,可看不清表情,婶子的声音更低了:“喜顺,你知道云子在南方干啥活吗?”

    喜顺揣磨着婶子话音儿里的意思,良久,才说:“听她在电话里说,是在一家工厂当卖酒员。”

    婶子看着喜顺,脸上表情还是一团模糊。“喜顺,听说海洪去南方出车,碰到云子了,根本没在工厂干活。”

    “那她在哪干?”

    婶子没说话,良久,像鼓足了勇气似的,说:“喜顺,闺女大了,别让她在外面瞎混了,也该找个人家了,外面什么人都有,现在听说什么脏病都有,那个‘爱死病’可厉害着呢……”

    喜顺的脑袋嗡一声炸了。他的脸和脖子一下子滚汤起来。他傻楞着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后来,他感觉胸口一阵堵,一口痰上来,卡在喉咙里,上又上不来,腥咸腥咸的味儿在口里荡漾。

    五婶子没再听到喜顺说话。她转身走向自家的大门,到了门口回过头去看看,喜顺已经走了,他本来就矮小,现在是一个萎缩的小黑点在黑夜的胡同里慢慢移动着,远去了。

    喜顺不知几时回到了家,开了灯,秋花还在床上躺着,睡着了。他打开塑料袋,看到里面有一包点心,上面写着稻香村三字,一包真空包装的龙井茶,一袋开心果,他知道这都是大江他们从北京带回来的稀罕物,往年他和孩子们都尝过,在开心果下面还有一个纸袋,他打开来看,发现里面是钱。他颤抖着手拿出来数了数,是一千块钱。他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坐在了凳子上。星子的学费总算有着落了,自己以后一定得好好报答五叔一家,这个钱,他以后是一定要还的。

    许是他翻弄东西出声儿太大,秋花醒了,她先是咳嗽了几声,接着开始呻吟,喜顺问她:“这有五婶子送的点心,你想吃点?”秋花点了点头,喜顺把点心用开水泡了,放到她的嘴边,她张开口,喜顺看到她的嘴里舌苔都黑着,让人惊怕,不敢再看下去。秋花吃了几片点心,有点儿精神气儿,转了转眼珠,慢慢地说:“俺想云子,都两年多没见了。”

    喜顺的脸黑下来,他刚才在路上,拐了个道儿想去海洪家问问云子的情况,但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五婶子的话音和叹息把他拉回来了,去问什么?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去问不等于自己往自己脸上抹屎么!他咬着牙退了回来,这一路走得慢,只在掂量,自己的闺女能不能干那号活?想来想去,他不能断定,因为闺女长相还算是好看,而且爱打扮,好花钱,有俩钱恨不得立刻花出去才解恨,从小抱怨家里没钱,初中没毕业就跟邻村的男生谈了恋爱,被人家当妈的骂到家里来。初中毕业连个职高也没考上,她就去找她在城里的小姑学理发,后来嫌理发不赚钱,终于还是去了南方打工了。她走后,偶尔会打个电话来,主要是跟秋花聊几句,跟喜顺也就打个招呼罢了,喜顺每次都悄没声的在旁边听母女对话,但也只能听个一句两句的。知道女儿平安,他也就安心了。但现在,他明白这闺女是没让自已安心的。

    看喜顺不吱声,秋花又说:“你想啥来?你就不能打个电话让她回来一趟?俺都快死的人了。”

    喜顺不爱听这样的话,赶紧说:“俺打,俺就打。”

    他出到院里,夜已深了,星光漫天,他摸出手机,那还是云子给他们买的手机,摁出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在没有接通电话的这一瞬间,他心里下决心般地说:“不管她干没干那号活,都得让她回来,回来再说!”

    “喂!是爸吗?”云子的声音响过来,当爹的一听到女儿的声音,心都要化了。又心疼又生气,百感交集。

    “云子,你妈病得很重,想让你回来一趟。”

    “我妈什么病,要是不重的话我就不回去了,我这里工作很忙。”

    喜顺沉默了一会。吼道:“你忙什么忙?!你天天忙什么两年不回家?!”

    “爸,我在一个酒厂里卖酒啊,不跟你说过了吗?!”

    这个证实性的回答,却仿佛让喜顺证实了什么,他强忍着怒火,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妈快不行了,你就快回来吧!”

    说完,他挂了电话。慢慢蹲下来,他感到头很疼,胸口也很堵,堵得他有点喘不上来。

    一个星期后云子回来了。秋花已经不能咽食,连水也不好喂了。云子提着个大包,一进屋喜顺就闻到一股子浓烈的香粉味儿,后来这味儿从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人身上不断的涌出来,弥漫在屋子的角角落落,喜顺像盯怪物一样盯着女儿看了很久,受不得这满屋怪味,就出了门。

    云子看到妈妈成了这个样子,许是吓坏了,不久就听到她哭了起来。

    喜顺听不得这哭声,他快步走出了院子,向着他的菜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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