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家门的一刻,世界成为了众人皆知的黑白默片。纯子从容不迫地通过电梯墙壁上的反光金属板再次整理自己的装容:灰边眼镜,素颜妆,齐肩卷发,黑色西装套装,黑色平底尖头皮鞋。很好。
只是开车离开小区地库时 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身后那些风筝般飞舞的标签。早餐的豆浆手抓饼丑橘茉莉花茶,午餐的红烧鲫鱼炒土豆丝二两米饭,晚餐的黄瓜西红柿生菜沙拉和睡前牛奶。紧接着是她的房屋模型,学业卡,兴趣爱好娱乐旅行小贴画。坠在最后面的是一颗淡淡的混色心型泡泡棉。
每个成年人身后都追逐着这么一串东西,视觉负担还是蛮重的。有时候纯子很羡慕那些每天只知道傻乐的小孩子。因为在孩童期,书本文具和一些梦想的气泡是浮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不断追逐的孩子,成年后才能获得更多初始标签。当然,万事都有例外。富二代们可以从父母那里得到很多传承的财富标签,也可以用来跟他人交换自己喜欢的。
纯子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车道上,嘴角弯起礼貌的弧度。人心里长着一条深不可测的欲壑。小时候她向往成人拥有物质的自由,长大后她更羡慕孩子无忧无虑的奔赴。孩子可以长大,成年人却永远也回不去那不用承担责任的童年。但是话又说回来,小时候挥霍的,都是成年后要补足的。闺蜜艾莉总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早餐中餐和夜宵也都没有。”这是她们出去吃饭 AA 的一贯理由。
纯子站在自己的工位流水线上,每当履带向她传送一个半成品,她都将自己的精神力注入相应要装配的零件里,接着智能机械臂会协助她进行安装和向下一个步骤传递。她的公司是最常见的那种集成板,每一位员工都是一个电子单元。大家铆合成一件商品,被消费使用,从而获得自己的价值,用以交换生存所需的其他商品。
随着日头渐渐升上中天,机械的动作带来麻木与疲惫。纯子动作慢下来,抽出的精神力也有些变形。正在此时,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惊叫。她听出那是63岁的同事赵师傅。房门上的警报灯闪烁起来,发出蜂鸣声。一板一眼的传送带蓦然停止,纯子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活动活动僵硬的腰身。
听到隔壁响起匆匆的脚步声,纯子忍不住也走向办公室门口,站着张望。几位行政专员奔跑着用担架将赵师傅从隔壁办公室抬出来。纯子看见几滴淡墨色血浆从担架的缝隙流下来,落在洁白的地板上,就像盛开了一朵朵春天的樱花。当人群从她眼前经过时,纯子听到轻微的碎裂声。天呐,她捂住嘴,那是标签破损的声音。
她想起赵师傅身后早已经干巴巴所剩无几的几根标签,心沉了下去。鼻子猛然发酸,在摩登时代,标签是生命之源。失去了标签的人将成为行尸走肉,被丢在赡养机构,维持最低的生存标准,如植物人一样躺在病床上直至死亡。听说,有时那种漫长的等死状态,是比死亡还可怕的精神折磨。
纯子将一只手贴在心口,暗暗祈祷赵师傅还能剩下一个标签。哪怕,只有一个标签,以后很难再找到工作,也还能呆在他自己的公租宿舍里,保留为人的基本尊严。祈祷之光仿佛一缕轻烟从纯子指缝间钻出来,沿走廊天花板缓缓向赵师傅被抬走的方向飘去。
纯子瞬间感到虚脱,身体僵直。她忙返回办公桌前,拿出一瓶能量液两三口吞进肚子,胃里的温暖散开,双手逐渐恢复了柔软。
不久后警报解除,传送带再次降落在面前,新一轮的工作开始。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下班时间还没到,人们都不能休息。
分分秒秒,日复一日,永远是这样重复的工作。纯子如同身边的机械臂,每个动作都精准如一,她感觉到自己身后标签线的牵拉更加紧绷,心里才踏实下来。在摩登时代,为了生存的奋斗,永不能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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