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如你们所知的那样,家里还是老样子。
对方家里放了狠话,除非你顾小美一辈子别回来。
好在赵文阅孤军奋战,把我从慌乱中拉出来。我们颇为狼狈地奔上高速公路,走了大概几公里,赵文阅才舍命拦住一辆回濮阳的大巴。
回到濮阳后,赵文阅把我安排住在他宿舍,自己跑到办公室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赵文阅就带着我去找了趟陈师洋。
而奇怪的是,我来时在车上那个摇摇晃晃、近乎恐怖的梦境,竟然跟现实如此一致。
陈师洋整个瘦了一圈儿,站在那间狭仄的学校宿舍门口,弓着腰,头顶着门框。
陈师洋挤出一点儿笑说,啊,来屋里坐吧。
赵文阅知趣地借口出去了。
陈师洋坐在床上,我坐在一个有点儿晃悠的凳子上,不知道说些什么。
能说些什么呢?那一阵儿我突然觉得,陈师洋好像一条斗败的狗啊。
对自己投降,对周遭投降,对这个世界投降。
我说,你得保重身体,师洋。
陈师洋点点头说,呃……没事儿,瘦点儿健康。
我笑了笑说,你为什么安排赵文阅接我啊。
陈师洋搓了搓手说,呃……也没什么,我这儿,呃,我连照顾自己都困难,哪有什么能力帮你啊。赵文阅人吧,挺实在的。我也不认识其他人。而且,我这儿,太偏了,也没信号,不通电话。
我站起来说,那等你这边有信号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我号码不变。
陈师洋站起来说,这……就要走么?
我说走吧,希望你好。
陈师洋点点头,没说话。
他带着我走出校门,赵文阅正蹲在学校门口的路边,拿着根草棍在地上胡乱画着。
看我们出来,赵文阅站起来说,这么快就聊完了?
陈师洋说,阅哥,那……就麻烦你了。
赵文阅说,咱甭说这个。那个,上次你要的废报纸,我放在炉子旁边了,三捆,你别不小心给点了啊。
陈师洋,看到了,够写一学期了。
我突然有点儿哽咽,于是强忍着说,文阅哥,我们走吧。
8
回到郑州之后,好一阵子我都觉得生无可恋。
我总有一个幻觉,我的手机在响,陈师洋定好了地方,等待着我去吃饭、喝酒,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聊一些无关风月的事。
但是,我无数次深夜惊醒,抓起手机反复确认,妈的,它安静地就像死了一样。
甚至我觉得,如果我哪天死在房间里,也不会有一个人知道。然后我可以想象,我的身体慢慢化作灰,化作尘,化作无可甄别的一缕细风,吹到无可追溯的一隅角落。
然而我除了这么想一想,更多的只是把自己忙成一个机器。
春节时候,赵文阅一声不响地来到郑州,要我随他去濮阳过春节。
我说你什么意思?
赵文阅说,只是放心不下你。
我说我好着呢。
赵文阅笑着说,你与世界交手的这许多年,我始终如隔岸观火。现在,我想过河而来,让眼前的火苗继续光彩跃动。
我笑了笑,还是执拗不去濮阳。
赵文阅说,无妨,我留在郑州陪你过年吧。
开春三月,赵文阅调到郑州大学工作。
在他的一再催促下,我们一起回去把菏泽老家的父母接到郑州。
没过多久,丹尼斯花园路店筹备开业,我有幸被调过去负责行政。
北京奥运会开幕当天,我和赵文阅正式结婚。
陈师洋说好了要来。
但最终还是没来。
叶颂也没来,原因是她也在当天结婚。
2009年初,我怀孕,在家里并不算富裕的情况下,赵文阅坚持让我辞职在家专心带宝宝。
2012年,在所谓的世界末日之年,梁晓军和李长安从北京衣锦还乡。
郑曐也带着她的加拿大老公巴恩斯回到郑州。
李长安回来不久,就成了叶颂父亲上司的乘龙快婿。
在公交公司林总的撮合下,梁晓军与赵紫童在12月21日举办了婚礼。
2013年夏,儿子上了幼儿园之后,就交给父母带。我本想回到丹尼斯继续上班,但赵文阅说,你一直想开花店,那咱就开一个吧。也好有空照顾老人和孩子。
后来选来选去,看上了离家不远的农科路上的一个很小的门面。
你起个名字吧。赵文阅说。
我想了想说,这些年,我就像一颗蒲公英,飘来飘去,总也找不到立足之地,好在,我终于落脚在这里。要不,就叫植物的旅程吧,让那些飘来飘去的花花草草,在这里重焕光彩,花枝招展,找到属意之人。
赵文阅二话没说,把店面给签下来,挂上了“植物的旅程”的招牌。
9
2015年秋天,梁晓军车祸后,因肺部感染去世。
陈师洋回来了。
我问赵文阅,你去吗?
赵文阅说,我就不去了,你们聚聚吧……可以的话,邀请师洋来坐坐。
我说好,他能来吗?
赵文阅想了一会儿说,哦,家里还有一箱宝丰,你给带着吧,他要不来的话,把酒送给他。
我有点儿恍惚地看着赵文阅把酒放进后备箱。上了车就泪如泉涌。
参加完梁晓军的葬礼,陈师洋拒绝了我们所有人的邀请,一定要回去。
我坚持要送他去车站。
去停车场的路上,我问他,学校条件好些了吧?
陈师洋点点头说,嗯,还行。就像这个城市,都会裹挟着向前。
我笑了笑说,听说你都当校长了,还习惯吗?
陈师洋顿了下说,呃……加我一共不到十个老师。
然后我们基本沉默了一路。
到了车站,他下车,拿着行李,站在车门外跟我挥手。
我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陈师洋仰头看了一眼雾霾阴沉的天空,轻吁了一声,背上包,转身要走。
然后又突然停下来,回过头朝我笑了笑说,嗐,都快过完一半儿啦。
10
几年以后的一个晚上,儿子放学归来,连书包都没放下,就打开电视守着。
我说你怎么不去写作业呢儿子?
儿子说,学校让我们今晚看电视。
我做好饭,和赵文阅一起,陪着儿子看电视。
我说先吃饭吧,边吃边看。
儿子说,不,我要专心看。
我和赵文阅笑了笑,无非是学校留了家庭作业,看完写感想。
然后我们就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突然儿子指着电视说,陈老师陈老师。
我抬起头,电视里正在播最美乡村教师颁奖晚会,一个白发苍苍、骨肉如柴的教师走上舞台。
我和赵文阅放下筷子,电视右侧写着:河南古念村小学校长——陈师洋。
我说儿子你认识陈老师?
儿子说,不认识,但学校就让看第一个出场的陈老师。
末了,儿子拿起筷子说,同学们都说,他是个英雄。
【这次是真的剧终了】
【真的剧终了】
【剧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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