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11日的晚霞
二 我必须要诚实
那天，小艾透过玻璃窗看到张主任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看那气急败坏走路的样子，小艾的心向下沉了半个八拍。看来晨检的事发，她禁不住咬住了嘴唇。
世上有这么可笑的事情，学校的老师竟然被校长请家长。小艾的妈妈脸色比校长更可怕。她领着自己的女儿走进校长室，自从有这个女儿20年来，她头一次不是因为荣耀而走进学校。包揽各种奖状的姑娘这次是捅到了校长的神经上了。她确实震怒。她也确实震惊。
事情是这么回事。一场国内罕见的疫情考验着各级单位和各个部门，尤其是教育机构，人群密集，且儿童为易感群体，教育部层层下达命令，底下的各校领导一个个神经绷得快断了，大会小会严防死守，部署与落实，光文件都浪费了多少吨纸张。落到最底下的小班主任们，晨检——就是给学生逐个测量体温，然后填表上报。
晨检，小艾也没什么意见。但是操作上却出现了悖论。一个班50学生，一个人即使一分钟，一节课也超过了，还要不影响正常上课。不影响正常早读。马上接近期中考试了，开玩笑。大家都清清楚楚，这分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表格是必须在8点前上交的，表格上填着家长和老师早晨两次测量体温的记录。
带着鱼腥味的小家伙赶来学校的时候，她卖海产的爸爸操着一口河南话，老师，我家没有体温计，你给测测吧。我的摊子还扔着没人看，我赶紧回去了。说完转身小跑离开了，张丽丽半张着嘴巴，望着小艾，老师早，我家没有……我爸爸没有给我量体温……
小艾拉拉她歪掉的小辫子，叹了口气，说，下去吧，天天这样，每天准时迟到，辫子三天梳一次，一看就是刚从被窝里把孩子揪出来的，早饭更是没有吃了。忙得焦头烂额，这样的家庭你更别指望他给孩子量体温了。
这所小学就在密集的居民小区和市场里。生活气息浓郁，每天校门前熙熙攘攘，送孩子的家庭主妇，脚步匆匆的上班族，头发像鸡毛掸子似的竖在后脑勺的各色小贩，大家把孩子往学校门口一扔，赶快追着公交跑向前面的车站，挥着手拦下出租车，或者跳上自己的三轮车，一个个都像在赛跑似的。
每看到这种情形，那个比喻总是浮上来"就像是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忙碌得停不下来。"真的很形象。
冲突在所难免。像是暴雨击打的小鸟，越是这种压力之下，全身绷得紧紧的，小艾挺直了瘦弱的脊背。
一进校长办公室，领大班子五大名捕正襟危坐。大校脸色铁青。小艾刚进门，她就炸了，桌子拍得啪啪响，"小艾，小艾，你是怎么回事？你胆子够大的，这是什么时期？你这是跟我对着干呀！"
二校温和一点，跟着语重心长，"小艾，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出了事情，这种责任谁能承担？你赶快把体温检测表全部补齐交来！"
沙发上的三位主任连声附和。
"艾老师，这种关键时刻可不能马虎！"
"局里下的死命令谁敢出差错，你这样会害死我们大家啊！"
……机关枪围攻模式，五张嘴巴一起开火。小艾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大校真是气得够呛，鼻子里呼呼直冒气。她用力拍桌子，"你说，你知道自己错了吗？啊，写检查，周五全校大会做检讨！"
小艾抬起头直视着校长，"那不是撒谎吗！根本没有时间测体温，您也是知道的！"
校长怒火中烧，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别跟我说这没用的，别的班主任都能完成，为啥就你不行啊！啊！啊！你给我说！"每一个"啊"伴随着一声巨响，主任们没见过这阵势吓得面面相觑。
王主任赶紧上前一步，"艾老师！你怎么还不懂事呢？什么叫撒谎？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在撒谎？！"
十道锐利的目光一起射向小艾，这目光几乎能杀人，小艾感到内心受伤，她也下意识一拍桌子，"啪"，"那就是骗人！互相推卸责任！"
马蜂窝炸了也不过如此。一个小老师竟然敢跟校长拍桌子，你要完蛋了。请家长。一个电话，小艾哭了，被叫家长，作为一个老师该如何面对这局面。
一塌糊涂的闹剧。最后以小艾调离班主任岗位收尾。让数学老师暂时带班，让艾老师在大会上深刻检讨。
——真是人生多艰啊。社会课，小艾你要慢慢学，这只是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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