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

作者: 林文 | 来源:发表于2023-05-01 20:44 被阅读0次

                            1

    “十一”长假后,市里“除尘月”活动正式启动了。

    朱利民万万没想到,“除尘月”活动开始第一天自己便接到了纪委的约谈电话。更为讽刺的是,电话进来时,他正在台上为单位“除尘月”活动作“廉洁奉公,一心为民”的动员报告。

    “今天是个好日子……”

    女歌唱家的声音突然在会场响起,突然得像是村头电线杆上生锈的喇叭冷不丁出了声。歌声嘹亮,欢快的旋律在人们头顶肆意飞扬、环绕,会场里顿时一片哗然。正在作报告的朱利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台下众人都在交头接耳、掩面偷笑,一时竟愣在台上,不知所措。幸亏坐在台下第一排负责会议装备调试的小刘及时跑上台来,附在朱利民耳边小声说:“朱局长,是您的电话在响。”并随手关闭了朱利民西服领上的麦。响彻会场的歌声瞬间消失了,朱利民才听见那歌声正从自己的西装内口袋里传出。

    原本朱利民的电话是绝不会出声的,只因他一直将自己的手机置于静音震动模式。但昨晚的朱利民实在是得意忘了形,一是多喝了几杯,二是他老婆和他在单位的三个女人甲、乙、丙竟然坐在同一张牌桌上有说有笑。这情形实在难得一见,朱利民看在眼里,心里禁不住涌出一股莫名的兴奋。仗着一股酒劲,胆气也壮了不少,便在几个女人间逗笑取乐。和每一个女人玩只有她和朱利民自己才明白的暧昧,几个女人互不知情,呵呵笑着各自开心。朱利民玩累了,坐在一边给她们录视频,看着眼前自己的几个女人,恍惚间便有了一种君临天下、夫复何求的幸福感。朱利民心里美滋滋的,无意间就哼出来一句:今天是个好日子!手一欠便把这歌设成了铃声,然后便忘了。待今朝酒醒,哪里还记得这些?

    朱利民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纪委严明书记。朱利民心里咯噔一下,但他并没有接听,而是按下拒接键并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然后继续作他的报告。

    就在十分钟前,朱利民还在台上反复强调:会议期间所有人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后来因为仍有些人的手机在他作报告期间陆续响铃,他还大发雷霆,骂了娘。不想这会儿他自己的电话倒响了,而且还是通过话筒放送这么大张旗鼓的方式。在那些刚刚挨了他骂的人眼里,他朱利民这不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朱利民能明显感觉到会场气氛的微妙变化,尽管实际上那种变化是常人不易察觉的——本来不过是个小插曲,一会儿人们也就淡忘了。朱利民不是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种事情当然不算什么,他的脸皮完全可以抵挡。真正让朱利民乱了阵脚的,是那通来自纪委严明书记的电话。纪委来电意味着什么,他朱利民虽然没接电话,可心里明白得很。朱利民现在后悔当时看电话时没有背着小刘,那小子当时就站在旁边,似乎还朝这边伸长了脖子,他肯定看到了。

    朱利民注意到,小刘回到台下座位后捂着嘴与身边的人有个简单的交流,然后两人同时拿眼往台上偷瞄了一下自己。朱利民能猜到他们说了什么,朱利民心里虚了,开始频频出错,不是忘了词就是断错了句,而且讲话开始结巴,声音也出现了不受他控制的轻微颤抖。跟之前妙语连珠的他判若两人。他的意识开始游离,像一缕烟飘了起来,脱离了他的躯体。随着台下那种隐秘交流的传递,朱利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会场里四散开来了,像水面漾开的波纹。

    刚刚纪委严明书记电话找朱利民…..

    纪委在找朱利民……

    纪委盯上了朱利民……

    朱利民出事了……

    这些消息慢慢变得千真万确,它从朱利民这里传了出去,传遍整个会场后,又从每个人的脸上、肢体动作上传回到朱利民眼中,似乎得到了与会所有人的证实。

    已经被纪委盯上的朱利民竟然还堂而皇之地在台上大谈“廉洁奉公,一心为民”,这合理吗?台下的窃窃私语渐渐变成了理直气壮的喧嚣,似乎便是对这合理性的最大质疑。朱利民的报告就是在这样的质疑中草草结束了。

                          2

    朱利民作完报告下台时腿一软差点摔倒,他没有回自己的位子,而是径直出了会场,门在他身后关上的瞬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朱利民找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后第一时间给严明回了电话。

    纪委的严明书记是朱利民的高中同学,大学是在外省一所著名大学读的法律,毕业后回本市工作。调到纪委也才五年,半年前便升到了纪委副书记的位子。与朱利民一样,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在当年高中同学里他俩无疑是混得最好的。严明参加工作后,便很少与当初的同学交往。调到纪委后,因为身份敏感,更是从未在同学聚会活动中露面。朱利民也是三年前与他有过一次私下交集,之后便只是偶尔在开会时遇到点头打个招呼而已。那次交集便是帮严明的小姨子调动工作,而严明的小姨子就是后来朱利民的丙。那时朱利民就见识过了严明的本领,自始至终严明都没有明说他找朱利民干什么,但朱利民硬是清楚明白地接收到了他的意思。事后严明甚至明里暗里还责怪朱利民不该因为他的关系徇私情,搞得好像全是朱利民一厢情愿的帮忙、而他自己则毫不知情一样。朱利民虽落得一个吃力不讨好的结果,恨得背地里直骂严明他娘,但在心里却对这位老同学心服口服,明白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这会儿忙。”纪委严明书记显然是故意无视了老同学朱利民的热情寒暄,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挂了电话。一个字都不愿多说,公事公办的意味很明显。朱利民只觉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

    挂了电话,朱利民很不解,他自认办事一向严谨,不可能会出什么纰漏。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他朱利民当然明白。难道自己有什么情况被严明掌握了?难道自己的老同学严明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大义灭亲,拿自己祭旗竖威?想来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严明初登高位,年轻权重,恐难服众,正需要一场杀鸡儆猴的大戏。想到这里,朱利民害怕了,果真如此,以他朱利民身上的事,不枪毙也得把牢底坐穿。

    返回会场的朱利民精神恍惚,整个人完全游离在现实世界之外。台上的发言结束,别人都在鼓掌,他却呆坐不动;别人鼓掌已经结束,他才反应过来,一个人在那鼓掌。朱利民的不在状态,自然被同在会场的甲、乙、丙看在了眼里。

    会后回到办公室,朱利民满脑子还是严明电话里的那句话。他记得当时电话那边很吵,似乎有个女人在严明的办公室里,嚷嚷着要举报谁,朱利民没听清楚。会不会是有人举报自己?朱利民努力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平日里得罪过谁,正靠在椅背搜肠刮肚之际,甲推门走了进来。甲是知冷知热的女人,离异后自己带孩子,独立又理智,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对朱利民不存幻想。正是甲这种无欲无求让朱利民感觉轻松舒服,以致他总在甲处流连忘返。

    “怎么啦?”甲来到朱利民身侧,轻声问道。

    朱利民没有说话,伸手揽过甲的腰,他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甲没再问什么,静静地抱着朱利民的头,将面颊贴在他头发上摩挲着,良久。甲走后,朱利民鼻子一酸,眼睛突然湿润了。他对甲的愧疚感来得很突然,很强烈,这种情感,在他老婆身上,从没出现过。

    一上午,朱利民就没出过办公室,甲走后再没人进来找过他,他的下属——那些与会者都明白今天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扰局长吧。朱利民独自一人在他的办公室里坐立不安,几多思前想后。想他的童年,他的青春和爱情,他的理想和初心,他的迷茫和挣扎,他的欲望和堕落,最后想的是他的结局。他知道自己终将在劫难逃,半年前的那笔工程款里可是有几条人命的。朱利民的失眠便是从那时开始的,最开始他总是梦见那几个死去的困难户变成厉鬼来找他索命,后来他就再也睡不着了,连安眠药也不好使。有时他不禁想,要是时光可以倒流该有多好,他这样想的时候总是很投入,有时口水从他半张着的嘴角流出来也不知道。

    朱利民以为乙和丙会来他的办公室,但是并没有等到。她俩的微信消息是临近中午下班时闪现的,一前一后,像是约好的,内容也差不多,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取笑之前会上的他。朱利民敷衍了乙一句,然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丙的身上,他希望通过丙——纪委严明书记的小姨子,来探探严明的虚实,看能不能找到某种突破口。丙是三人中最年轻漂亮的,着衣大胆,又有前凸后翘的暴露资本,加上缺乏文化的轻浮举止,正是男人们的最爱。朱利民每次和丙在床上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饥饿的猪。他很喜欢丙,不仅是她的外在美,还有她的简单,喜怒哀乐一眼可见。朱利民和她在一起没有心理负担,物质上让她满足,精神上也就满足了。丙开始是不愿意帮忙的,说她姐夫严明太严肃,经不住朱利民软磨硬泡,才答应去找她姐帮忙。中午,丙发来信息:你死定了。朱利民以为是个玩笑,赶紧发信息去问,结果再无回复。朱利民明白自己真的死定了。

                          3

    现在,朱利民已基本确定自己明天将被严明拿下,成为本次“除尘月”活动的第一个负面典型、反面教材。而严明将会凭借拿下他朱利民这个老同学,树立一个铁面无私的光辉形象,进而在仕途上青云直上。想到这里,朱利民忍不住叹了口气,既然结局已定,还有什么好说的?

    下午,朱利民很忙,他接连完成了一系列死无对证的操作,从银行弄出几笔干净的钱来。去给甲在市里最有升值潜力的地段买了一套房,那是他早就计划好的;给今晨才去美国陪女儿的老婆那边转了一大笔钱。

    最后,朱利民决定回趟老家,看看自己的父亲。当初朱利民的母亲去世后,他曾把父亲接来自己身边住,老人家在城里生活了半年,看不得儿媳的脸色,不顾儿子的苦苦哀求,执意回了老家,如今一晃已经十多年了。朱利民上次回老家见到自己的父亲还是一年前。

    朱利民没上高速,而是选择了最早自己坐大巴车进城上学的那条老路,一条来时的路。因周边多条高速公路的开通,这条道路基于交通运输部分的功能已经所剩无几,一路上偶遇的不过是几辆摩托车和电动车。因年久失修,路面坑洼不平,车子跑起来很是颠簸,朱利民并不在意这些,他完全沉浸在当年自己在这条路上往返的回忆里,那是多么单纯美好的一段岁月!黄昏时分,朱利民的车进了村。村里的房子是清一色的二层楼房,大多已无人居住,上着锁。当年热闹的村庄如今冷冷清清的,年轻人都出去外面的城市谋生了,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代表着黄昏与清晨,绝望与希望。朱利民回家这事要搁在旧时那叫衣锦还乡,是成功的标志,个人一辈子的追求。如今在朱利民看来,这种追求实在是个笑话,这种浅薄的人生太悲哀了。

    朱利民把车停在自家院外,一进院门便看见他的父亲正靠在他三年前买回来的那张摇椅上抽烟,神情安详。

    爸!

    啊!利民回来啦?

    嗯,回来看看您。

    哦。

    父子间就这三言两语,纵是隔了千山万水,一别经年,见面也不过这么几句。不像闺女和娘,隔壁村子住着,几天不见,就有一宿说不完的话。但父子和母女的情感却是一样的,心底的爱意岂是言语可表?

    朱利民进进出出跑了好几趟,从后备箱大包小包往家里拿东西,五条香烟,一箱白酒,衣服鞋帽,各种日用品,还有带来晚上吃的几包熟食、下酒菜,香肠、卤肉、鸭脖、毛豆和花生米。他的父亲也弓着背跟着他一趟一趟地进出。

    “这得花多少钱啊?利民啊,这钱可得干净啊。”父亲在身后叨叨着。

    朱利民不敢回头,“您就放心吧,不干净我能给您用?”想起当初父亲送给自己的“为官一任,两袖清风”的八字真言,羞愧难当。

    晚上,父子俩在昏黄的白炽灯下对坐饮酒。儿子虽然心里凄苦,食难下咽,但为尽孝心只得强颜欢笑,不住敬酒夹菜。父亲是真高兴,难得儿子有空,像今天这样陪自己喝酒的情形还是头一遭,一杯酒下肚,脸上的皱纹立马泛起红润,言语也多了起来。

    利民啊,你老婆,还有我孙女都挺好的?

    啊,都挺好。您别操心我们,保重自己的身体就行。

    朱利民站起来给父亲夹菜,拦着他给自己倒酒。

    爸,您少喝点,年纪大了,别过量,喝醉了就遭罪了。

    没事,你老子我今儿高兴,这点酒还奈何不了我。要是你哥利国还在,老子还能再来两杯。

    这老头子喝多了总惦记他已故的大儿子。朱利民给父亲递上一支烟,点燃了坐下来,也给自己燃了一支,放嘴里狠吸了一口,突然猛烈呛咳起来,眼泪便趁势跟着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朱利民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抽纸,一时竟擦不干自己不断涌出的眼泪,赶紧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去。

    今晚星空暗淡无光,远处传来幽幽虫鸣。朱利民站在院墙边的黑暗里,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一口接一口地抽完了两支烟。返回屋里时发现父亲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刚才添满的酒杯已经空了。

    朱利民收拾完残局,将父亲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朱利民驱车返回城里时夜已深,美国那边已是白天,他老婆才下飞机。朱利民在电话里非常郑重地告诉她,自己目的的处境和可能面临的结局,要她马上去银行处理资金账户,想办法带着孩子尽快“消失”。他聪明的老婆马上就表示说明白了。随后两口子在电话里抱头痛哭,相约下辈子再见。最后朱利民已经说了再见,正要挂电话,听见她老婆在电话里哭着喊:“你去自首吧!找郑书记,争取宽大处理,要活着啊——”朱利民听见他老婆撕心裂肺的呼喊,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慷慨赴死的豪迈,他果断挂了电话,走出了家门。

    街上霓虹正艳,人声鼎沸,朱利民坐在路边的石墩上,望着的来来往往的行人从面前匆匆而过,不由感叹人生的无常。在抽完第十支烟后,朱利民觉得自己醉了,他的头开始晕晃得厉害,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还有点想吐。朱利民最后还是拨通了丧彪的电话,那是朱利民的小学同学,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朱利民所有的台面以下的指令都是他在负责实施。五年前那工程便是丧彪领人来找的朱利民,后来……似乎后来所有的问题均是源于那次。

    朱利民在电话里告诉他船要翻了,让他赶紧跑路,过了今晚怕是来不及了,说有一大笔钱已经转到他的秘密账户里了,让他查实,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最后朱利民说,感谢他这个兄弟这么多年的义气,自己会扛下所有。还说了很多来生再做兄弟的之类的话。丧彪是什么人?一听说哥们义气,立即豪气千云,说要留下来替大哥顶罪,朱利民忙说大哥的罪你顶不了,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兄弟,让他快走。丧彪在电话里感激涕零,说自己走了,他们反正抓不到,让朱利民把事情都往他的头上推,兴许能少判几年,也不枉兄弟一场。朱利民等的就是这句话。

                          4 

    天快亮了,朱利民仍然睡意全无。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咽喉疼痛,声音嘶哑,面前的烟灰缸已经要满了。经过一整晚的努力,他的认罪书终于完成了,他的精神在崩溃的边缘亢奋着。

    最终朱利民听从了他老婆的自首建议,用一整晚的时间写材料,努力将自己的罪行往轻了描,往小了说,避重就轻地交代。努力使自己的认错态度看起来诚恳,对错误的认识深刻,让人一看便觉得他有明显悔改的强烈意愿。他尽量让自己远离那些严重的罪行,把它们推给下面的丧彪们,把自己对重大问题的认知放在道听途说的角度,放在不知情的位置,并深刻反省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没有管理好下属,以致弄出这种严重的事件,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他甚至主动承认了一些可笑的鸡毛蒜皮类的错误,来混淆视听……经过了诸如此类的一系列努力,朱利民觉得自己的小命应该是能保住了,如果更乐观一些,再在监狱里努力表现连获减刑的话,十年后自己应该就能出来了。想到这里,朱利民的脸上竟然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他把一大摞材料装进牛皮纸袋里,准备主动去找纪委郑书记交代自己的问题,他要让严明那个王八蛋的如意算盘落空,他朱利民绝不做严明青云直上的垫脚石。去他妈的铁面无私,严明,你他妈想都别想,一上来就想拿老同学开刀,老子就是要让你无法得逞。一大早,朱利民在开车去纪委的路上竟心生一种报复的快感。

    朱利民到得太早了,见纪委大门紧闭着,便跑去对面面馆里,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远远看着郑书记走进大院,便跟了过去。朱利民出门前专门洗了澡,刮干净了脸,还换了一套干净整齐的衣服,他站在镜子前突然感觉很诧异,自己这是干嘛?

    郑书记一直在忙着打电话,看见突然出现的朱利民时显得很意外,他一边指着电话示意很重要,一边把朱利民领进了办公室,握手让座,然后走到窗边继续说电话。朱利民只有坐着等,忐忑不安得像个突然被叫到老师办公室的学生。郑书记的电话好不容易说完了,回到座位上一个劲地跟朱利民表达歉意,完了疑惑地问:朱局长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大早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朱利民赶紧站起来,递上自己的材料,说我这有份材料请郑书记——

    朱利民话未说完,郑书记的电话又响了。

    朱局,不好意思,贾市长电话,要不这样,你先把材料放我这儿,一会我空了看。

    朱利民正不知如何说明,心想这样也好,一会他看完了材料自然就明白了。于是起身说那自己一会再来。

    朱利民下了楼,穿过大院朝门口走去,准备去外面转转再回来。这时严明的电话来了。

    老同学,来都来了,怎么还没见面就要走了?

    朱利民听严明嘴里喊着老同学,心里来气,回头望见严明正在二楼窗口朝自己挥手,便折返回来,他倒要看看严明是怎么对他这个老同学的。

    严明看着坐在对面,不说话,一直冷冷看着自己的朱利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一时也想不起自己哪里得罪他了?便陪笑道,老同学,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你不高兴,但昨天给你打电话实是今天有事和你商量,这不是市里组织“除尘月”活动嘛,往年都是抓坏典型,今年我向贾市长建议说是不是也竖竖好典型,没想到贾市长立马同意了。我的意思是推荐你,想问问你的意思。尽管有人提醒我说推荐自己的同学恐怕不合适,但我坚持,我相信你。哦,还有一件事,我小姨子来打听我给你打电话的事,被我骂了一顿,是不是她向你告我的状了?

    你昨天给我打电话,就为喊我来说推荐这事?

    朱利民犹遭晴空霹雳,跳起来问。

    啊!就这事。严明肯定道。

    朱利民拉开门发了疯似的冲了出去,朝着郑书记的办公室,拼了命地奔跑……

                            5

    局长!局长!

    朱利民听见有人在喊,努力睁开眼,使劲摇了摇头,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正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刚才是在梦里,不觉暗自庆幸。一抬头,看见丧彪正站在办公桌前,伸手在自己面前晃。朱利民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来了。

    老同学,那王经理正在外面等着呢,你一句话的事,兄弟我还能坑你吗?丧彪一边说着一边从桌面上推过一张银行卡来,说里边有一百万,事成之后还有这个数。朱利民看着他挑着眉毛,伸出五根手指。

    朱利民一拍桌子,把卡扔还过去,指着丧彪的鼻子骂道:“亏你好意思喊我老同学,你明知道那工程他们没资质的,让他们做出了问题谁负责?困难户的命就不是命吗?我不管别人什么意见,只要我在这位置一天,这件事在我这里就通不过!你要再跟我整这些事以后别再来见我。”

    看着丧彪灰头土脸地走了,朱利民长出了一口气,想起刚才走神预见的绝望奔跑,还心有余悸。

    今天是个好日子……朱利民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有如此老土的电话铃声。

    喂!严明?老同学,你刚调到纪委啦?——哦,你放心,一定廉洁奉公,绝不能给你这老同学大义灭亲的机会。——好的,再见。

    挂了电话,朱利民按着胸口,庆幸自己刚才抵住了诱惑,没在丧彪那里犯错误。

    今天是个好日子……朱利民的电话又响了。

    喂,爸!——好的,一会下班了我就回去,——好的,好的,您就放心吧,我记得,没忘,“为官一任,两袖清风嘛”,——您儿子我一定两袖清风!不会让您失望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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