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春以及孝子贤孙们只能低着头努力装出一副悲痛的样子。这种场合，这种氛围下不管是谁都不能说什么，只能等着围观的人尽兴了才能往下继续。
尽管早已入秋，但中午的太阳还是有些毒辣。一行人站在马路中间，也没个遮阳的东西，只能傻站着挨晒。张立春抹了抹头上的汗，有点抱怨孝帽的严密。他望了望太阳，又往喇叭匠那里瞅了一眼，有心想喊他们快点结束，可见乡亲们意犹未尽的样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断。他又往帮忙头那里望去，见帮忙头正抽着烟，饶有兴趣地观看表演。无奈，他只能把求助的眼光望向身后的父亲。
“咳——咳！”父亲故意叹了叹嗓子，眼睛直直地望着帮忙头。许是帮忙头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过身顺着眼光望回去，只见父亲对着他微不可查地摆了一下头。“好了，好了，就到这里吧，还有很多事等着做呢。”帮忙头马上领会了父亲的意思，正好一曲终了，赶紧阻止喇叭匠继续，招呼大伙继续前进。“那个谁，”帮忙头指着还想要听的人说，“晚上还有一场，想看热闹的可以去。”
无论怎么慢，只要还在走，目的地总是会到的。马路上很安静，难得看到一辆小汽车，只有路边快掉光叶子的大树发出莎啦啦的响声。到了地方，经桌抬到前面，桌前烧纸焚香。提前一步来到的侄女婿捧出经幡在先生的祭文念完以后放到经桌上，再由抬桌的人展开别到幡上，然后鞭炮齐鸣。张立春抬头望去，只见蓝底的经幡上用白线绣着“显考张氏学孟享年六十有九”字样。一切程序完成后队伍又按照原路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张立春不知道农村这套繁琐的程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知道小辈们跟着遭老罪了。每天听人摆布不要紧，问题是一刻也不得闲，白天忙点就罢了，晚上还要守灵。他不懂，难道白天晚上的忙就算是孝顺了吗？没看到死人享福就看到活人遭罪了。可要是不这么弄，村里人天天戳着脊梁骨骂，所以很多时候就是弄给活人看的。
经幡接回来后直接盖在了二爷的棺材上，小辈们继续上香叩首。眼看着天黑了下来，重头戏也跟着准备蹬场了。先生早早地吃了晚饭组织小辈们穿戴整齐，帮忙头也同时组织好了人扛纸马的扛，抬纸车的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土地庙走去。
土地庙前早已安排人清理出一片空地，张立春和其他人到了地方在土地庙前跪下，帮忙的人就开始摆放车马。马安到了车辕上，旁边是一头牛。先生拿起朱砂笔给车把式点上了眼睛，又给牛马也点上了眼睛。此时，童男童女也已经摆放到了车马前面。先生喊张立春起来给童男女喂饭，其他的小辈们往车厢里装在灵前烧纸的灰。帮忙的人忙着摆放烧纸。
“今有张氏学孟，赴地府报道。特备车马一套，牛一头。童男童女环伺左右。车上准备盘缠若干，望一路关卡给予方便。”先生照着黄表纸念完了又大喊一声，“送盘缠了！”帮忙的人马上点火，孝子贤孙们跪倒一片，能哭的放声痛哭，喇叭匠也举起喇叭附和。场面一时间热闹非常。
张立春并没有哭，尽管他是最应该哭的那个，但他的确没哭，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火苗慢慢吞噬了车马。张立春不知道烧车马这些形式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他希望这些都是真的。二爷清苦了一辈子，年轻时候因为盖房子戳瞎了眼睛导致终身未娶。那时候年轻还不觉得怎样，等老了尽管进了养老院，可身边一直没有贴己的人照顾。虽然我们这些孙子辈的兄弟可以经常去看望他，可依然解不了他内心的寂寞孤独。二爷孤零零地来又孤零零地走，真是没带走一片云彩。如果烧车马都是真的该多好，二爷可以坐着马车，身边还有童男童女陪伴，此去的路上再也不会孤独。
大火照亮了半边天，在这个秋日的夜晚格外明亮。帮忙的人早已经远远地退开了，可张立春还是没有退，他孤零零地跪在车马后面，任大火烤着他的脸，他的身体。他不知道烤吗？当然不是。只不过他的心思根本没在自己身上，他多希望这些纸人纸马能给二爷带去一点点人间的温暖，让他不至于冷了来一趟人间的心。
火势渐小，张立春匍匐在地，流着泪喊：“二爷，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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