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磨面(中)

          从囤里取的粮食，装满了四五个蛇皮袋子，一一搬到院子里，靠着窑面子码成一排。

        太阳已经从东转到了南，把阳光投进小孩子家的窑院里，小孩子一家已经吃完了早起饭，女人们正在紧张地刷锅洗碗，她们想抓紧把灶屋收拾停当，尽快开始今天更重要的任务。

        尽管装囤以前，已经尽量清洁过了，小麦粒中间还是混杂着一些麦秸、小石子和尘土，若是这些杂物和麦子一起磨成面粉，那面粉必定牙碜，口感大打折扣，不但没有因为多磨出一点面粉而占什么便宜，反而糟蹋了粮食，所以无论谁家磨面，都必要先把这些杂物除去，这就是小孩家的女人今天要完成的重要任务——簸麦。

        小孩子家灶屋门外那块地面被来回走路的家人踩的坚硬光滑，只要不是冬天地面上落了霜以后被冻得皴了皮，簸麦这活就在那里进行。吃饭的时候，奶奶就跟小孩子说，让他吃完饭了拿小扫帚把那块地面扫干净，她总是用夸赞的方式给小孩子派活，说：“我娃干活可乖了，扫下的地像刚刷过的锅底儿似的，干净又明亮，简直能烙锅魁！”夸的小孩子不等吃完碗里的饭，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拿扫帚。等奶奶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地面已经扫好了，奶奶拿起扫帚又扫了，边扫边在嘴里继续夸着：“我娃扫下的地真好……”

        麦子从蛇皮袋里倒出来，倒在竹筛子里，奶奶端起筛子筛麦，细土和小石子儿从筛子底上簌簌地落下去。起初的几下落的最多，等不见杂物落下了的时候，奶奶不再前后或是左右摇动筛子，变成转着圈地摇。随着筛子摇晃，麦粒在筛子里旋转起来，和旋转的肥皂水把皂泡推到旋转中心一样，混杂在麦粒间的麦壳被旋到一起，在筛子中央挤成一圈。奶奶停放下筛子，用手轻轻把麦壳抓出来，放到外面去，不让它们再次混到麦子里。

        虽然扫完地面以后，小孩子想躲到一边去玩，但是奶奶叫住了他。除了能用筛子筛出去的小石子，麦子里还有一些大石子儿，奶奶让小孩子留在她自己身边挑拣这些石子儿。拣石子儿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啊，小孩子和奶奶一起低头在眼前的麦子里搜寻，起初小孩子只看见几颗石子儿，他眼疾手快，把石子很快挑拣了出去，马上兴奋地跟奶奶说：“奶奶，我捡完了！”奶奶说：“还没有呢。”说着话随手拨了一把筛子里的麦子，这一拨让下面的麦粒露了出来，可恨的是原本看不见的石子儿也一起露了出来，他只好低下头接着去挑拣。一筛子麦子不拨上十几次不算完，一筛子接着一筛子，好似全世界的粮食都存在他们家，等着他去挑拣里面的石子儿。有时候奶奶也发“慈悲”，留下她自己挑拣石子儿，让小孩子到一边去玩，大概是奶奶发觉他实在不愿意再多捡哪怕一个石子儿了。

        虽然小孩子恨极了捡石子儿，捡石子的时候也有意思的事。一颗颗小麦粒不会唱歌也不会说话，如果不提供土壤和水分，它们也不会发芽，你咬它们一口就咬它们一口，它们只是露出白色的内脏，断然不会反抗你的轧咬，无论是在漆黑的麦囤里还是在阳光下，它们都像枯枝一样沉寂着。然而，却又一种活物时常陪它们的旁边——麦牛，尤其陈年的麦子更是如此。平常从麦囤旁边走过的时候，你停下脚步，把耳朵贴在囤壁上听，你若听见囤里有嗖嗖的轻声，那就是它们移动或是进食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