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公案是中华文化瑰宝中的一朵奇葩,数千年来,令无数学子为之手舞足蹈,也令无数是非纷至沓来,至今,几乎成不可言说、不可解释的定局。
其说辞无非是,但有言说,都无实义,开悟的境界不可思议,怎么说都是错。但大多数时候,这只是一个最保险最现成的应对态度。因为你避免了狂妄,代价是没有建树。
实在说,公案有很多类型,有多少种?这应该是禅宗大成者的职责所在,我觉得至少有记录故事、呈现见地、勘明层次等类型,其中后两种自然不可妄加解释,但记录故事的公案是可以意译成现代文并加以义理方面的阐述的。
是花就应该开,是果就应该熟。法尔如是,不说白不说。
我们来讲故事吧。
在禅宗历史上有一对师徒特别重要,师父叫马祖道一,徒弟叫百丈怀海。马祖道一创立了丛林,创立了赫赫有名的“洪州禅”。百丈怀海制定了百丈清规,使禅宗得以绵延。这两位师徒的活动范围基本在江西的南昌、吉安、宜春、宜丰一带。
马祖道一很器重百丈怀海,让百丈怀海做自己的侍从,一晃就是三年,每次怀海端施主供养的斋饭给道一吃的时候,马祖都要拿起其中一块饼定定地问他“是什么”,怀海当然知道师父说的不是饼,但是他答不出,其苦恼是可想而知的。
有一天,怀海随马祖出门,遇到一群野鸭子飞过头顶,
马祖问“是什么?”
怀海能怎么说呢,只好说:“野鸭子”。
马祖又问:“现在去哪里了?”
怀海答道“飞过去了。”
马祖突然一把捏住怀海的鼻子,用力一扭。
怀海负痛大叫,
马祖大喝一声:“又说飞过去了!”
怀海豁然开悟。
故事并没有完,只是后面就牵涉到见地和修为层次了,不说。这上半段故事就很精彩了。
这个典故有几个版本,代表不同的见解,我比较认同我引用的这个。我注意的首先是,马祖问了三年“是什么?”他从来就不问“这是什么”,少一个字,空间就大了,这是马祖的智慧和诲人不倦,我们通常看到、想到、牵挂到的就是眼前能见的东西并被它所左右,我仿佛感觉到马祖前倾身子把饼递到怀海眼皮底下问“是什么”时,那一份涵盖并同化色与空、表与里、外物与自心的强大气场(磁场、气氛、等离子云或其他),他是要坚韧不拔地唤起怀海对诸法空相(饼、野鸭子、我、师父、世界都是因缘和合、表象多样,其本质合一而空洞)的本质体悟。
据说怀海在拜马祖为师之前已经遍览佛学经典,经历诸多禅境,具有相当深厚的理论和体验基础,他所欠缺的是怎样把“色即是空”这种理念表达转化为自身亲历的实证。或许,怀海在这之前根本就是个知解宗徒,也就是像我们一样从书本到书本。如果不能实证“色即是空”,所谓物我一体、我即是佛的担当就无从谈起。
马祖问了三年“是什么”,怀海琢磨了三年,他在想什么呢?可以推测但无从知晓,是什么?饼的本质是什么?被师父指着问的时候我是什么?我所能见到的饼是什么?我见不到的又是什么?师父没有问的时候它们在哪里?在怎样生灭?生灭的意义是什么?他们是怎样相同的,相同的意义又是什么?思而不得,痛苦异常。哈哈,怀海同学在寻求开悟的过程和我们大同小异吧。
三年后,马祖觉得这葫芦闷得差不多了,水要开了,要加把柴火,所以问:“是什么?”问的仍是怀海和我们大家都一样的佛性。
怀海说:“野鸭子”答的仍是外相分别的世界。
马祖只好攻其另一点“现在去哪里了?”你能这样回答的那个心在哪里?
怀海答道“飞过去了。”茫然,只好老实回答。
马祖突然一把捏住怀海的鼻子,用力一扭。相对于语言,感觉是最直接、最深刻的方法,要有强烈的感受才可能让人集中全副精神,打开由意识、眼睛、耳朵、鼻子等所形成的封锁。并不是说这一扭表达了佛法真谛,动作本身没有其他神秘的意义。
怀海负痛大叫,这一刻只有疼痛充满身心,往昔遍览经典、历诸禅境所形成的一切定势和成见都不起作用,不能主宰人生,只有感觉唤起全然的专注,因此唤醒直接的本能的自然的认知。
马祖大喝一声:“又说飞过去了!”抓住机会,正式唤起怀海的身心精神,感触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动不摇的那什么性,诸如平等、清净、自由、慈悲、智慧、善良等品格的发源地,但平时在尘劳忙碌中被埋没,社会教育中鲜有真实的流传,我们只有通过外化的诸如拼搏、钻营、争斗、攀比来试图抓住饼、野鸭子等等能够向人宣示拥有的东西,抓住我们对美好境界的朦胧追求,结果险象环生,一再迷茫。
怀海豁然开悟。我在这里,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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