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的时候,我正在有“英雄三岛”美誉的大嶝岛当兵。住的宿舍是一种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的特殊建筑,房子是用石块砌成的,房顶呈拱形状,类似陕北地区的窑洞。房顶堆上五十公分的土,种上菜。房子一般建在低洼处,背面通常是山坡,也没有窗户。后来我才知道,把房子建成窑洞似的结构,主要的功能是为了防炮。但五十公分的泥士毕竟只能抵挡一些,如八二五、六0六等肩扛类小炮弹的袭击,所以在宿舍的另一侧都修建了大小不一的坑道。
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炮战后,国共双方已经没有上规模的炮火冲突,但心战却始终没有中断。心战的形式主要有广播(广播又分有线和无线两种,有线广播由于距离上原因,仅限制在金门与厦门、泉州,马祖与连江)、气球(气球最远可以飘至东北地区)和宣传弹等。
在大嶝岛,随时可以听到大金门马山广播站播送的心战广播,“共军弟兄们……”,听多了,有时还以为是原来公社广播站在广播呢?当然,金门的国军弟兄,也会听到由福州军区海峡之声广播电台播送的心战节目。大嶝岛南面正对着大金门的海岸边至今还保存着当年对金门广播的大喇叭(见三代人之英雄三岛)。当双方的喇叭同时开播时,岛上的军民听到的只是一片高分贝的杂音。
宣传弹是仅在三岛才能领略到的一种特有的心理战。大陆和台湾相互约定,单日大陆向金门、马祖方向发射,双日台湾向三岛和连江黄歧发射。宣传弹发射到达固定的区域在距离地面三、四百米的空中爆炸,随炮弹携带的宣传单就随风飘落,弹头则冲向地面。由于主要是出于宣传心战的目的,双方的弹头一般会钻进无人居住的田地或树林,但受天气、炮手操作等因素的影响,偶而宣传弹弹头也会冲向营区或居民区。所以,一旦金门向三岛发射宣传弹,团部就会发出防炮警报,大家就迅速冲出宿舍,躲进坑道。
新兵们到的当天晚上,张班长正在召集大家相互认识。突然,一声长两声短的手摇警报器发出了剌耳的警报声,班长马上带领大伙跑到宿舍西侧的坑道。新兵们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少人的脸上都布满了紧张、担心、害怕。不到两分钟,一种在电影中常听到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响,大伙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后来,没隔一天,就来一次,新兵们也慢慢变得油条了,有的人甚至不愿意躲进坑道。“狼来了,狼来了”,但狼始终没来。
两年后,狼真的来了。那时,我在前沿的一个哨所当排长。星期天,排里的战士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写信,我和几个老兵在我床上打扑克。
正玩得高兴,战士小李跑来:“报告排长,连部通知防炮。”
我还没回应,二班长说:“没事。”
我没理睬,大喊一声“防炮。”并带头跑向炮工事(我所在的哨所有炮工事,就没有修建专门用于防炮的坑道)。一个排的官兵刚进炮工事,一枚弹头就炸在我的床上。回到宿舍,看到床上的弹坑,二班长吓得伸出长长的舌头,我也惊出一身冷汗。眼前的现实让我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还有更残酷的事实:岛上少数农民由于生活贫困,把挖弹头也当成了一种职业。每当宣传弹来临时,他们就寻找弹坑,然后用锄头开挖。正当他们干得正欢时,第二发炮弹弹头有时就落在同一个地方,可怜的挖弹人就死于非命。其实一个弹头卖不了几个钱,但为了家人的生活,人们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所不惜。
一九八一年九月三十日,全国人大委员长叶剑英元帅发表《告台湾同胞书》,宣传弹终于寿终正寝,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时光荏苒,二00八年的春天,我再次踏上大蹬岛寻觅当年的踪迹。地堡似的建筑已被富有时代风采的楼房替代,原来用于防炮的坑道草木葱郁,三角梅姹紫嫣红,相思树满缀黄花,处处萌动着春天的气息。站在大嶝岛的小高地,眺望触手可及的大小金门,同样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
时代真得变了,正如一位外国朋友说得那样,“一个西方人活三百年才能经历的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三十年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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