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
高考作文阅卷公开的意义
今年高考语文浙江卷一篇题为《生活在树上》的满分作文公布后,引发网络热议。更引人关注的是作文评分过程说明(“第一位阅卷老师给了39分,但后面两位老师都给了55的高分”)。
高考恢复已四十几年,试卷批改过程不对公众开放,而且阅卷人员自身也要签署保密协议——曾有某省份的阅卷者私自外传作文评分标准而被诉诸法律。在这个背景下,我们来看这次浙江满分作文的公布渠道和引发的讨论,才会认识到,这是一次了不起的进步。从教师的角度说,这些信息越细致,他们就越能掌握阅读和讲解试卷的向度;从学生的角度说,学习不仅有了高考试卷和答案的指引,而且能知道具体的评分过程,从而能让自己的解答更契合应试情境;从命题者和阅卷者的角度说,听到不同的声音和反馈,有助于他们调整好自己的工作思路,使之趋于进一步的准确合理。
我觉得,如果这次满分作文的评分过程和标准能以学术论文的形式发表,并且允许有不同的文章进行争鸣,对高考评分标准和评分过程的公平、公正会更有好处。如此,标准制定的话语权其实是在科学前提下(业内人士的讨论)由集中走向分流,学术的语境既能保证参与争论者都是专业人士,又能对这个较为敏感的话题起到由门槛提升带来的保护作用,减少非专业的舆论消耗。
浙江卷的满分作文公布所揭示的高考阅卷公开化的问题,其意义远大于这篇作文应该得多少分的争论。公开越及时、越长久,评卷标准就会越经得起考验和评述,类似于今年的争论,将会变得少许多。
(摘自8月5日《中国青年报》作者王舒成)
书附录‖《生活在树上》全文
现代社会以海德格尔的一句“一切实践传统都已经瓦解完了”为嚆矢。(嚆矢:音hāo shǐ,原来指响箭,后来指先声,开端,这里是开端的意思。)滥觞于家庭与社会传统的期望正失去它们的借鉴意义。但面对看似无垠的未来天空,我想循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的生活好过过早地振翮。(《树上的男爵》,卡尔维诺的小说,讲述了一个男孩爬上树后,从此在树上独立生活的故事。振翮,音zhèn hé,奋发向上,努力高飞。)
我们怀揣热忱的灵魂天然被赋予对超越性的追求,不屑于古旧坐标的约束,钟情于在别处的芬芳。但当这种期望流于对过去观念不假思索的批判,乃至走向虚无与达达主义时,(达达主义,一战后出现的艺术流派,是一种无政府主义的艺术运动,它试图通过废除传统的文化和美学形式发现真正的现实。)便值得警惕了。与秩序的落差、错位向来不能为越矩的行为张本。而纵然我们已有翔实的蓝图,仍不能自持已在浪潮之巅立下了自己的沉锚。
“我的生活故事始终内嵌在那些我由之获得自身身份共同体的故事之中。”麦金太尔(现代西方的伦理学家,思想家)之言可谓切中了肯綮(音kěn qìng,关键)。人的社会性是不可祓除(fú chú,去除,清除)的,而我们欲上青云也无时无刻不在因风借力。社会与家庭暂且被我们把握为一个薄脊的符号客体,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尚缺乏体验与阅历去支撑自己的认知。而这种偏见的傲慢更远在知性的傲慢之上。
在孜孜矻矻(音zī zī kū kū,,勤勉)以求生活意义的道路上,对自己的期望本就是在与家庭与社会对接中塑型的动态过程。而我们的底料便是对不同生活方式、不同角色的觉感与体认。生活在树上的柯希莫(《树上的男爵》的主人公,因为叛逆跟父亲吵架后,爬上一棵树,从此再也没有回归地面。)为强盗送书,兴修水利,又维系自己的爱情。他的生活观念是厚实的,也是实践的。倘若我们在对过往借韦伯之言“祓魅”后(这里的韦伯,是马克斯·韦伯,提出过“去魅说”,“去魅”是指对于科学和知识的神秘性、神圣性、魅惑力的消解。)又对不断膨胀的自我进行“赋魅”,那么在丢失外界预期的同时,未尝也不是丢了自我。
毫无疑问,从家庭与社会角度一觇(音chān,意思是观看,观察)的自我有偏狭过时的成分。但我们所应摒弃的不是对此的批判,而是其批判的廉价,其对批判投诚中的反智倾向。在尼采的观念中,如果在成为狮子与孩子之前,略去了像骆驼一样背负前人遗产的过程,那其“永远重复”洵(音xún,确实,诚然)不能成立。何况当矿工诗人陈年喜顺从编辑的意愿,选择写迎合读者的都市小说,将他十六年的地底生涯降格为桥段素材时,我们没资格斥之以媚俗。
蓝图上的落差终归只是理念上的区分,在实践场域的分野也未必明晰。譬如当我们追寻心之所向时,在途中涉足权力的玉墀(音yù chí,宫殿前的台阶,代指朝廷),这究竟是伴随着期望的泯灭还是期望的达成?在我们塑造生活的同时,生活也在浇铸我们。既不可否认原生的家庭性与社会性,又承认自己的图景有轻狂的失真,不妨让体验走在言语之前。用不被禁锢的头脑去体味切斯瓦夫·米沃什(美籍波兰诗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在《礼物》一诗的结尾,有“直起腰来,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说法)的大海与风帆,并效维特根斯坦(德国哲学家,有“凡不可说的,应保持沉默”之言)之言,对无法言说之事保持沉默。
用在树上的生活方式体现个体的超越性,保持婞直(音xìng zhí,倔强,刚直)却又不拘泥于所谓“遗世独立”的单向度形象。这便是卡尔维诺为我们提供的理想期望范式。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升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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