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

       前段时间二舅治愈了很多人。

       今天突然想写写我妈，我一直觉得老妈的人生也属于泛善可陈的那种，像极了大多数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妇女。她平凡真实，心地善良，不善言辞；她粗线条、不修边幅、大大咧咧、甚至有点没心没肺；她做事毛躁，只求速度不求质量，我经常笑说是年轻时生产队“抢工分”留下的后遗症；她融入不了城市的生活，喜欢农村的海阔天空，她似乎总有种不完的菜，还喜欢茶余饭后的麻将；她还有点拎不清重点，比如在亲情和赚钱冲突的时候，比如在健康生活理念和浪费冲突的时候，她老是会选择我们认为的选项的对立面，也许是他们曾经的生活给他们带来的不安全感造成的，我常常为他们的固执而伤神，为他们的冥顽不化而苦恼。

      上周老妈因身体有恙住院检查，除了她一惯的几高外，又新增了若干新问题，心脏血管也堵得严重，医生建议放支架，一个电话接得我也心塞塞的，本来周末兴致勃勃要去做的事情也瞬间变得索然无味，然后我就开始各种折腾，百度、亲戚朋友各种咨询，希望给她找到最好的资源，也尽可能减少各种后续的风险，结果我和弟弟妹妹商量的异地就医、换更好一点的当地医院等建议一一被父母驳回。他们纯朴的价值观，对医生无比的信任、对在同一个医院工作的亲戚的无比信任，谢绝了我和弟弟妹妹认为的更好的选择。我却一直心事重重不淡定，想着各种可能性。我觉得人一旦想得多了，生活也便变得复杂了很多，通过各种百度、各种咨询，然后就似懂非懂、似是而非、庸人自扰，一晚上反反复复各种假设在脑海里盘旋。

       我总觉得老妈不是豁达，而是无知所以无畏。告诉我心脏血管堵70%的时候，我问，怎么查出来的？她说：心电图吧！我说心电图查不出来。她又说：那就是B超吧！我说B超也查不出来。她说，那就是CT，对，肯定是CT。我说是增强CT吗？她说，不知道。我说那做CT前打针了吗？她说打了。我说那你看结论了吗？她说：没有，片子都在呢！我说那你不看看的？她说：没看，你爸也没仔细看。我说，那你把报告拍给我看看，不要拍片子，要拍白底黑字有结论的部分......她回我一句：我啊不会，我来找找人。然后就让护士跟我说了几句。心真大啊，她就这样把自己安心地全面交给医院了。

      当我看到老妈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淡定地刷着手机，神情自若，无惧无畏，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没啥事的，你们上班来干什么呀。这里每天多少台手术，一会儿就好，出来观察一下，一两天就出院了......这个医生水平很好，这里的病人都是他做的，多的时候一天几十个人呢......我说：手术结束不是万事大吉啊，只是刚刚开始，后续要终身服药，还要注意......事项，一点不能大意的。老妈回：这个么，出院的时候医生会交待的。我接着说：你的饮食以后要少油少盐，剩饭剩菜不要倒进自己肚子里，平时要多喝水多运动少麻将.......老妈回：我知道的。我又唠叨：还要定期检查的......老妈回：这个么按医生交待的来......我竟无言以对。我纠结的问题种种，在她这里都不是问题。她跟同来检查的同村人谈笑风生，家长里短，完全不知即将面临的风险，每天晚上早早吃完晚饭还能跟同村的邻居一起出去绕着医院转几圈再回来休息，完全不似来检查身体要做手术的，而是集体旅游的。我诸多心事又不能多讲，唯恐吓着她让原本乐观的她变得心事重重担惊受怕倒也未必是好事，何况本来心脏就不太好。

      同村一起来体检住隔壁病房的老伯每见到我就要过来聊几句，东拉西扯什么都问，当问到我年龄的时候，我说口5,老妈马上接过话：口6，我还又纠正一下：口5，老妈马上又补了句：口6了，虚岁口6了......好扎心啊，无论我多么不愿意面对，老妈似乎还是那么热切地盼着我长大-----其实不是长大，是变老。

      放支架之前，医生过来签各种告知书，她老花镜也没带，迷迷糊糊就把几页纸上的大名签好了，医生指向哪，她就签向哪，我倒还认真地看了一下每一张的内容。然后等待半响之后就进了手术室，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医生把我叫进去，对着电脑屏幕跟我认真地讲造影做下来的情况，血管堵塞情况比预计的要好一些，两种检查方法还是存在一定的误差，医生建议说可以暂时不放，先吃药并观察，并拉我进了一个相关病人精细化管理的群。医生的认真细致负责打消了我的很多顾虑。

     被推回到病房，老妈利索地回到自己的病床上，然后护士过来挂水，我开心地说：“老妈好消息啊，你暂时还不用放支架，过两天配点药就可以出院了，后面自己注意日常保养，定期检查。”她马上说：“那你们也不要围在这里了，可以回去了，刚才的检查又不痛又不啥的......”

      想起昨天第一次碰到同村一起检查的老伯，我问他哪不好，他说：“我啊，全身都是病。你知道我前几年出了一次车祸，断了11根肋骨，脾和胆也拿掉了，肩膀么粉碎性骨折，我在ICU里躺了半个多月......”我惊愕着，他却像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之前读《活着》，读《平凡的世界》，总觉得那么多的苦难，人怎么可以表现得那么平淡、坦然或者说是麻木地去接受，有时你用尽了洪晃之力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看似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冷不丁它又滚了下来，回到谷底，一切又回归原形。

       我觉得老妈也有点像，可能跟他们这一代人的经历有关，历经岁月沧桑，人也变得波澜不惊，在我看来也许有点麻木，命运抛来的东西，她都接着，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未尝不是一种人生智慧，我突然觉得这个一直被我嫌弃的老太太，也有她可爱的一面，并且感染着我们。我们老是想着要规划好人生，规划好前行的每一步，也由于多年职业的习惯性思维，希望一切都可以可控，减少风险的发生，其实人生哪有什么万无一失的规划，它永远只属于未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接受和面对未知，也许也是一种态度，或者是一种智慧。就像这次，我思虑重重的种种，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奔忙的种种，她也浑然不知。

      我也知道，她答应我要改的种种习惯，最终也不会改，过不了多久，她又会回到她久违的麻将桌上，医院的检查不是让她心存敬畏，而是让她服了一颗定心丸。我的洗脑工作还将任重道远，但是，我更希望她做个没心没肺的快乐老太太，也许她有她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