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与泉的歌

树和泉水都还记得那个春天，一切开始的那个春天，不知不觉中那么多年都过去了。

感谢你一路陪伴。树说。

我永远在你身后。泉水说。

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大森林里，在一方散发着芳香的泥土里，藏了一颗沉睡的种子。

种子小小的，但是很饱满。在它饱满的身体里，藏着一个个美好的生长之梦。

万物肃杀的冬天过去了，浅黄色的迎春花开始召唤春天了。种子扭了扭身体，探出几条青涩的根。根好奇地触摸着整个陌生的世界，干燥的泥土和可爱的昆虫，它们还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水，哪里有水呀？

种子天真无邪的呼唤引来了泉水。那是一汪地下泉水，清澈、冷冽、温柔。

“我给你水。”“泉水呼唤着种子，”“你是春天的希望。”

于是种子用根部努力向下摸索着世界。哗哗哗，水近了，最后它摸到了泉水凉凉的手。好凉，好舒服。种子打了个冷战，于是它破土而出。

泉水笑起来，笑声很好听：“你是一棵树呀！快快长大！快快长大！”

种子长的很快，在自然轮回的引导下，它已经是一棵小树苗了。

树喜欢和泉水说话。它觉得泉水的声音很好听。泉水从远方为它带来外面世界的讯息。泉水告诉它生长的秘密。泉水的呢喃总让它得到平静和希望。泉水用自己的一切灌溉着它，它倾听着泉水说的每一句话，长的很挺拔。

“从前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小种子，没有一个长得像你这么快。”泉水对树说，“你很有天赋，也很努力，是我很欣赏的树呢。”

树害羞地摇摇叶子，一片片嫩绿的叶子散发出生机。它将根慢慢向下伸去，抱住了自己的朋友。“我会继续努力的。”微风将树的誓言传向泥土，泥土原封不动地将话说给泉水听。

泉水笑得灿烂，哗哗地流淌着。

泉水经常和树谈到梦想。“每棵树都应该有自己的梦想，而不是单纯地站在泥土中，摇摆着自己的叶子，开着鲜艳的花，再到花谢，再到叶落，年复一年。所有生物都应该为自己的梦想而活着，奋斗着。”

此时树已经很高了，它的根牢牢地在泥土中伸展开来，柔软的枝条向蓝色的苍穹伸去。天空好高，静谧而又渺远。树的叶子变成了翠绿，它又成熟了。

“泉水，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是想做一棵树的，而且是森林里最高的树呀。因为我想看见这个世界，这个是缤纷的世界。可我不是树，好遗憾。”

树沉默了，叶子哗哗直响。泉水向上跳跃了一下，牵住了树根：“你是一棵树，可以看到我所看不到的。所以，请你替我实现我的梦想。做一棵最好最高的树。”

但是我的梦想是像泉水一样滋润万物的呀。树一边想着一边挽住泉水。树洞记录下树温柔的心事。

树开花了。

似乎在一个瞬间，树就长大了。

泉水抚摸着树，喃喃地说，花儿应该很漂亮吧。

对啊，很漂亮的，是小小的白花呢。树摇曳着枝干对泉水说，真的好看啊，世界真美好。

“这片森林里，还从来没有会开花的树呢。”泉水笑了。

树晃动着花朵，在阳光中羞红了脸。“我喜欢花，”树说，“它们中有我的梦。”

“对啊，你的梦想早已融入了血液里。做最美的树，最好的自己。”

树从来没有见过人类。今天，有两个人走到它身边，说了好多听不懂的话。

泉水听得很仔细:”他们要把你带走，去别的地方。”

“去哪里？”树绷紧了叶子，它不曾想过它会离开这里。它忽然想起那一天森林中划过流星时，它背着泉水许下愿望，它想泉水一直陪着它。

“泉水，你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走下去？”

泉水没说话，森林里静悄悄的。

“只要你陪着我，去哪我都不会怕。”

第二天，有好多人带着木棍来了。木棍上还有一块铁片。他们用这些东西将树连根挖起，抬上了蓝色的铁皮箱。树留恋地望着这片森林，再也听不见泉水的声音。

“你不该依赖我的，终有一天我会干涸，你要孤独地生活。只要梦不灭，你就不会孤独。”泉水小声地说道。

泉水踌躇了许久，最后还是追了上去。哗啦啦，它知道它必须要去找树，因为夏日的森林久无甘霖，它感到了不详。它要去救树一命。

铁皮箱中的树似乎感到了什么，它轻轻地抖了抖叶子作为回应。

树被带到了一个极为荒凉的山野中。它的根有些损坏，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找水。夏日的太阳毒的像火，龟裂的泥土支撑不住它的渴望。它想起当年自己需要水时，泉水给了它一切。那么现在，它要怎么办呢？

树开始另谋生路，在泥土缝隙中抢水，它开始祈求下雨。它用受伤的根紧紧扣住几乎干成粉末的泥土。生长，生长，树对自己说。在某个夜晚，它忽然想起了泉水对它说的梦想。做最好的树。泉水不在了，这个梦想成了坚持它活下去的动力。树将自己的根努力地向下探去，终于找到了一汪很小的水。水很少，但够它撑一阵子了。树叹了一口气，望向远方的星空。此时此刻它真的很想泉水，更是孤独得想哭——当然，如果树有眼泪的话。

灼热尚未退去，树每天节约地使用着那一汪水。此时，灾难像恶魔一样向森林扑来。有人扔了一个烟蒂，引发了山火。许多树都死在山火中，曾经郁郁葱葱的森林一片荒芜。

但是树没死。它在灰尘中撑起自己的枝干，在死寂中浅笑。山火来袭时火焰吞噬了它，它痛苦地扭曲着身子。在它奄奄一息之时，一场倾盆大雨救了它。好凉，好舒服。树闭着眼睛瑟缩着身体。恍惚之中它想起了泉水。泉水，你在哪里，我真好需要你。

大火使树变得极度虚弱。它常常昏睡过去，梦见泉水亮晶晶的笑脸。树不知道它还有没有勇气实现它和泉水的梦想。树的根快要抓不住泥土了，它在秋风中摇摇晃晃，它好累，它好泉水，它想森林了。

树不知道泉水为了找它，救它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泉水在树走后走出了森林，跟着地下水的队伍，穿过了一片又一片原野，跑过一座又一座城市。每个地方的水听见泉水的故事后都感动不已地帮它一把。泉水不停地在世界中奔跑。

一个清晨，它从奔涌而来的地下水那里听见了山火的事。那片山火所燃烧的山林，正是它旅程的终点。

泉水知道它不可以。它不想耽误，即使来到那片山林后它会被烈焰吞噬过的土地榨取生命，它也在所不惜。它顺着水族指引的方向跑着，却遇到了一场灾难。

人类抽取地下水的工程开始了，他们用一根大橡皮管抽着水。泉水一个不留神，大部分纯净的生命被抽取干净。

它无助地坐在地下水的臂弯中坐着。这一次抽取，它已经没有力量再次奔跑。

地下水温柔地挽着泉水，带着它往山林深处走去。“有一个地方，有一棵树，它在等你。”

又过了几天，它们在一个夜晚抵达了森林，找到了垂死的树。树的叶子在风中无力地下垂，再也不生机盎然了。

泉水说不出话来，不顾地下水的劝阻，挣扎着奔过去，用最后的力气拥抱住树的根部。

“对不起，我来晚了。”泉水泪如雨下，水滴滴落在斑驳的树根上。

树在梦中感到有一种清凉的东西拥住它。这感觉似曾相识，是泉水吗？不，泉水不会来了。不过，这感觉真的好舒服啊。

树无意识地探出根去，大口吮吸着泉水的生命。泉水将清冽的甘泉拼命输向树，最后无力跌落在地上，陷入了沉睡。

泉水最后的生命化作树的新生。树的伤渐渐愈合，它又活过来了。

树后来听地下水说了泉水的一切，心中某个地方被深深刺痛。

为了救它，泉水陷入了沉睡，要很久很久才可以醒来。

它还记得那个它们重逢的夜晚，它在意识模糊中好像听见了泉水的声音：“难道，忘了你的梦想了？”

我怎么会忘，这是你教会我的最宝贵的东西。

“你的梦永远与你同在，我只是教会了你如何去梦。不要管我，飞翔吧。”

我错了，现在，让我们去实现我们的梦吧。

多年以后。

树成了山林中最高的树，它认真活着，做最好的自己。它将沉睡的泉水拢在根下。这儿是自然保护区了，没人再会伤害泉水。泉水还没有醒来，乖乖的，没有一点声音。

树望向湛蓝的天空，泉水的力量在一点点恢复。它知道泉水一定会醒的，因为泉水知道它在等自己。它已经完成了泉水和它自己的梦想。它现在只想等泉水醒来。

这是它的新梦想。

春天来了。

树又一次开了花，心情和第一次开花一样喜悦。白色的小花在树上小声唱歌。唱树与泉的歌。一树微微笑了。它身旁落英缤纷，那是它送给泉水的花。

夜晚，树正仰望着春季的星河，忽然感到一股淡淡的凉意，随即它听到了一个有些沙哑但无比熟悉的声音。“嗨，我回来了。”

树欣喜地伸出根，在满天繁星中拥抱住醒来的泉水：“是的，你回来了。”

一时间，整片山林都被那漫天星海的光芒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