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巷子,房子用的是青砖土瓦。
巷子很早就在这了,在我知道以后的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在我知道前的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巷子就在那里,还是那条小路,还是那几点水泥,几点泥土。变的是巷子旁的树,梅树老死了,换了桑树,桑树老死了,换了鸡爪梨树,然后就一直在那,没有再老死,只是夏天的树荫变大了,树荫下的人变多了。
雨天,泥土路上有几片破瓦垫脚,晴天,巷子上有遮阳布荫庇着。天黑有一盏灯,天亮有鸡叫狗吠。最普通的农村巷子。老人只会坐在树荫下,说说家长里短,串门偷吃的只会是土狗和小孩。
一辈子都在巷子里婚丧嫁娶。前面一家的女儿嫁出去了,嫁给了另一条巷子的屠户,想必以后顿顿都可以吃到肉,三餐不用担忧。后面一家的大爷死了,幡布挂了几天,丧歌在广播里放了几天,驮着骨灰到河岸边的田地里葬了。最后在家里挂上黑白的遗相,死了以后还待在巷子里。
巷子没有多长,就几百米长,住了六七十户的人。老人,小孩,还有正值壮年的劳动力。
他够大,包的住年轻人想要出去的冲动,即使外面吃了苦头再回来,巷子也不会说什么,这里祖孙三代同堂的比比皆是。
小孩呢,不用等到过年才见到爸妈。老人呢,还有些活头的可以多照顾下孙子,自己种点地,种些粮食。老到怕动弹的,一张太师椅就在门前,对着巷子,人来了重复说着话,人走了闭上眼睛休息。
巷子也够小的,走到头就是赶集的街道。每天准时提着篮子来这条巷子卖炊饼的声音只会响一分钟就听不见。但对于小孩还是足够了的,到处都有感兴趣的事情。
就说那棵鸡爪梨树,结出的果实没有多少,小孩爬下掰断的枝条满满都是,一年一年留下发了黑的伤口。十几年的树,沉默着,看着小孩大了,稳重得不能再上上下下的爬跳,年轮没有多宽的树,像老人一样老迈着,不会动,不会疼。或许哪一天再没有果实结出,就不会有小孩来热闹。或许哪一天掉光了叶子,就不会有老人来乘凉。或许哪一天一个炸雷把已经空了的树干劈开,一个对着门的中年人说:“等这柴火干了,够烧个几天。”转眼,没注意,没来得及种上新的树,树干上潮湿了,长出野菇。
巷子依旧是巷子,不会去管百十里远的县城是建了新区还是通了火车。或许几个叔婶到县城里办事情,闲聊听见新的消息。那么这种事情也是很庄重,不能够随意来几个人坐下了就说,必须是要到黄昏以后,吃了饭,巷子里聚了一堆干了一整天农活的人的时候才可以讲,一定还要是漫不经心的说出来,语速腔调要把握好,让几天、十几天待在巷子里的人知道县城里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巷子里聊的更多的是这个季哪个菜比较好种,今天的鸡蛋贵了5毛钱,谁家结婚了,谁家的小孩满月要给份子钱。
钱塞60块是最好的,如果没有零钱还一定要去换。这里不时兴塞几百块把红包胀得满满的,如果再讨一个好彩头,红包要自己用红纸做,千万不能用胶水封口,要拿早上的冷米汤来糊。
小孩是最喜欢这样的酒席,一是可以吃到长辈夹来的鸡腿,喝到哥姐倒得满碗的饮料,还是因为生日的话会发小蛋糕作为回礼,其他的喜气酒席也会发六块钱的返钱。大人是看不上这六块钱纸包的,小孩倒是喜欢,这里一个姑,那里一个姨,很快就撺掇了四五个纸包。这种时候,随意在巷子里走走,都能看见撕开了口,丢在地上的纸包。
有了钱,还要慢慢的花,五毛钱的冰棒和辣条每天吃两次可以吃半个月。再不然可以上街买一块钱的烧饼,十块二十块钱就能想象接下来舒服的生活。
再有小一点的小孩,才学会了走路,大人平时在厨房里忙着,他呢,也就在巷子里走,谁家的大人都知道,都会帮忙看着谁家的小孩。巷子一旁有沟,是用来排水的,吃了的西瓜皮也会往沟里扔,但这就遭罪了刚会走路的小孩,一没注意就摔进沟里。哪个在巷子里大的小孩没有摔过沟,大一些不会再摔了,但是从沟里抱起的叔婶还会不时嘲笑一下。
三年,五年,还是十年,等孩子长大了,巷子依旧没有变过,泥土路还是在那里,预料到要死的鸡爪梨树没有死,反而变得更加茂密。
几户房子拆了,房子里的主人搬去巷子里的另一家去暂住。卸下瓦片和砖,要很快的直接从房檐上抛下来,去掉发黑的梁木,把泥砌的灶台和水缸打掉,因为在新房子里不需要这些老旧的东西,不如把碎屑拿去垫土地。剩下的只有一口老水井,把井封了,通电就可以直接抽水,水也不是直接喝,是烧开了才敢喝。
土墙推的很快,新房盖的也很快,交了份子钱,去喝乔迁酒,小孩又可以吃到鸡腿、喝到饮料,还可以拿六块钱的份子钱,主人、客人很高兴的喝酒,会抽烟的吃完饭互相抽土烟,巷子里总是热闹,总是像往常一样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这条巷子,房子用的是红砖瓷瓦。
2017年7月24日
于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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